32、靈犀(四)(1 / 2)

此刻,子夜正躲在一尊娑婆石後,掌心的火苗飄忽著,指向大石後方。

往石邊一探頭,隻看一群青麵獠牙的鬼差嘰嘰嚓嚓的,正攔在孽海上巡行。其中兩個鬼差牽著鎖鏈,另一頭拴著個猙獰的鬼物。

那鬼物乃是十六個尖臉紅膊的連體怪人,手臂一個接一個粘成一排。十六隻鬼臉個個伸長了鼻子,在路過的娑婆上嗅來嗅去。若是嗅不出什麼異樣,便張開貪婪的血口,將那娑婆裡的殘魂吸食殆儘。

從前聽師尊說過,這連體的鬼物名叫“夜遊神”,乃是冥府裡豢養的惡鬼。這夜遊神最能感知厲鬼的氣息,且專喜吞人靈魄,性子極是貪惡無厭。想是冥府為了追查殺害鬼差的凶手,便放出了夜遊神來領路。

以子夜的功力,本不在乎這些小小的陰兵。可辭雪的那顆娑婆就在左近,還修成了戾氣極重的鬼士,隻怕不一會兒就會被夜遊神發覺。倘若牽連到蕭凰,讓冥府罰了她的陽壽,豈不是糟天下之大糕?

思慮片刻,從袖裡翻出三張金蟬符。指尖一搓,滲出幾滴鮮紅的血珠,三張符各蘸了一點,左一拋,右一擲,儘數丟在了娑婆石後。

輕輕勾指示意,三張符同時化為金蟬替身,衝進鬼群之中。一個大剌剌地橫衝直撞,撞翻了好些個鬼差;一個踩上了夜遊神的十六個腦袋,一步一個橫闖過去;一個在眾多娑婆間閃身飛縱,看得那幫陰兵眼花繚亂,全失了陣腳。

三個替身這麼一攪和,眾鬼亂成了一鍋粥,也顧不上搜查娑婆了。一窩蜂地儘追過去,很快被替身引得沒影兒了。

子夜從娑婆上探出頭,一望孽海之上空空蕩蕩的,才小心托起憐月的靈火,輕功一運,踏浪奔向遠方。

娑婆之內,蕭凰正動用“天涯與共”,看到子夜略施小技,引走了那幫鬼差,剛鬆了口氣,耳旁便傳來辭雪的聲音:“喂,小捕快。”

蕭凰忙握緊刀柄,換回自己的眼識。且看辭雪好端端的押在石壁上,刺青也沒什麼異樣,心弦一鬆,沉聲道:“怎麼?”

“你原來是個女人?”辭雪饒有興味盯著她看。

她初時看蕭凰身穿捕服,想是六扇門從來沒有收女人的道理,廝殺間又辨認不清,所以還錯當她是男兒。可這會兒蕭凰不再強拗自己的嗓音,更兼著形貌極是秀美,女兒態儘露無遺,難免讓辭雪大大起了疑心。

蕭凰啞然失笑,想著反正辭雪是個女鬼,也不必有什麼遮瞞,隻坦聲道:“你說呢。”

“哦……”辭雪仿佛看穿了什麼,輕聲笑了笑,“難怪呀。”

“難怪什麼?”蕭凰不解其意。

辭雪往娑婆外斜了一眼:“你跟她……”

蕭凰微紅了臉:“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嗎?”辭雪的輕笑有些意味深長,“你看向她時,眼裡有情。

“可又跟男人看女人的情,大不一樣。

“所以,難怪呀。”

辭雪在燕燕樓唱了十幾年的戲,雖隻賣藝不賣身,但在這半個風月場裡,看透了太多癡男怨女的眼色。

愛的恨的,真的假的,新的舊的,喜的悲的……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她辨得出,男子若對女子有情,該是什麼樣的眼色。

女子對男子,又該是什麼樣的眼色。

而女子對女子……

沒有人比她更懂了。

蕭凰那點情竇初開的眼色,又哪裡瞞得過她呢。

“是。”蕭凰反正也無處傾訴,乾脆承認道:“我喜歡她。”

話音極是輕柔,盛滿了求而不得的苦澀。

辭雪眨了下眼睛:“若她也喜歡你呢?”

蕭凰摸著唇上的齒痕,苦笑搖了搖頭:“不會罷。”

辭雪放空了目光,不知在望些什麼。

“從前,我同憐月一道唱戲時……”沉默須臾,她緩緩開口,“我和你想得一樣。”

蕭凰心口一顫:“然後呢?”

“然後……”辭雪閉上了眼睛,“什麼都沒有了。”

蕭凰本想追問她和憐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一看辭雪神色哀絕,也不忍心再問。

深吸一氣,收束了心念,又一度運起“天涯與共”,先看看子夜境況如何。

孽海之上,一方黑森森的小島。

礁石高聳,大浪淘沙,皆是陳年累月的娑婆沉積而成,不知埋藏了紅塵裡多少的愛恨情仇。

“咻——”

一道青白色疾飛而至,穩穩停在沙岸上。

子夜凝視掌心的靈火,火光打了個旋兒,飄落在足邊一顆毫不起眼的沙礫上。

她俯下身去,撫著那一顆米粒大小的沙礫。

……是憐月的娑婆呀。

這鬼門關億萬娑婆,有的如泰山之大,有的如秋毫之微。

可再渺小的娑婆,也承載了沉重無比的執念。

再不起眼的一粒沙,也藏著斑斕無儘的閻浮世界。

子夜描好了咒訣,在那沙礫上輕輕一碰,頓覺神智一恍,四周幻變移形,已不再是蒼涼的孽海。

隻見這一方娑婆甚是狹小,左邊一扇梅錢柳線的屏風,右邊置的是香案妝台,儘鋪著唱戲用的雜物:菱花粉黛,紅板銀箏,玉羅畫扇,鳳管鸞笙……

角落裡的香爐燒出一縷清霧,映著窗格裡斑駁的日色,襯得一寸光陰說不出的朦朧。

“阿辭莫催,我這便好啦。”

子夜聽見一道清純柔婉的女兒聲。隻見妝台前坐著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身段兒弱不禁風的,妝容仿的是戲中閨秀。正照著菱花鏡,仔細佩戴一枚金鑲玉的丁香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