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好？我教你的數學題你能反複錯好幾遍。”宋玉跟在祝成逍後麵上樓。
祝成逍開始自證：“我記得你的生日，你的手機號碼，你原先的那個賬號和密碼，記得你去年拿過幾張三好學生的獎狀，每一次考試的分數都是多少。”
這麼一長串話從祝成逍嘴裡吐出來，是真的把宋玉驚到了。
“我拿過幾張獎狀？”宋玉問。
“五張。”祝成逍說。
“”
前麵的人回頭：“對麼？”
宋玉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好吧。”
大概是因為宋玉真的不怎麼常用電子設備，而且他平時更喜歡看紙質書，所以原先的社交賬號創建了太久沒登錄，被收回了，他隻能重新建了一個。
還重新加了祝成逍好友。
宋玉得知祝成逍居然沒有把被收回的僵屍號給刪掉，還很詫異，但他轉念一想，祝成逍是個長情並且念舊的人。對祝成逍來說，每一個東西都代表著一段回憶。
比如宋玉也是在和祝成逍認識一年後，才聽說，祝家莊園後花園裡的秋千原本是要被拆除的，那是祝成逍媽媽之前經常帶著祝成逍去玩的地方，也經常坐在秋千上哄祝成逍睡覺。
祝導很愛他的妻子，他妻子不僅僅是藥劑師，還是科研人員，可惜英年早逝。祝導怕睹物思人，一度想讓人把秋千拆了，但祝成逍不同意，所以這秋千就留了下來。
現在祝成逍很少去秋千那，但不代表他就忘記了他媽媽。
“我的生日快到了。”祝成逍拉開房門，看著宋玉走進去。
對於祝成逍的臥室，宋玉已經了如指掌，他坐在椅子上，從書包裡抽出今天要寫的作業，聞言，宋玉回頭：“我知道。你想要什麼禮物？”
祝成逍站在門邊看他：“今年你的所有獎狀。”
“什麼？”宋玉沒反應過來。
祝成逍於是說：“我想要你送我今年你獲得的所有獎狀，我會好好保存的。”
宋玉對祝成逍的一言九鼎抱有極大的信任，雖然他不懂祝成逍要這些對宋玉來說隻是一堆紙的獎狀有什麼用，但他同意了，“好！”
“除了獎狀，我也會給你準備彆的禮物的。”
於是祝成逍就上樓去練琴。
宋玉聽著三樓琴房傳來的聲音，他翻開作業開始動筆。
小時候宋玉就很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等他回味過來自己真的慢慢變成少年以後，他上了六年級，而祝成逍要的生日禮物，宋玉給了。
他把自己五年級獲得的所有獎狀都打包好，送到了祝家莊園。
祝成逍不像宋玉，喜歡的東西很多，和籃球有關的最甚，祝成逍從小到大感興趣的東西好像也隻有豎琴，然後就是宋玉。
於是每一年生日，宋玉都會準備豎琴有關的，金屬徽章，豎琴擺件，價格在宋玉可以承受的範圍內的備用弦，各種網上貼吧裡看到的好用的護琴潤滑油，而祝成逍則給宋玉送各種各樣和籃球有關的東西。
當宋玉把獎狀給祝成逍之後，他沒有問祝成逍要這些獎狀有什麼用。
chapter25
*
因為宋玉換了賬號, 他用新的號加了班級群，班主任給了宋玉管理員，而宋玉的賬號隻有一個星星, 很快他又把班級裡的同學重新加一遍。
他不記得祝成逍的賬號是多少, 隻能用手機號去搜，加完好友後，宋玉看著備注這一欄，一種從前沒有過的難為情浮現。
他本來是想給會飛的魚打上“全世界最好的zcx”這個備注的，但現在宋玉長大了。
班上的女同學在課間的時候會看某些小說，還有人會安利宋玉看，因為他是班長, 如果連班長都跟他們一起看的話, 就不怕誰能給老師告狀了。
宋玉一開始是拒絕的，可是某天實在推托不了同學的熱情，他就隨手翻了幾頁。
這隨手一翻，翻出一個全新的世界。
靠
挺好看的。
等宋玉上了六年級, 他居然已經看過了好幾本這樣的小說。
而且他在課間看到誰偷偷地拿出來看，也不會多說什麼。
這件事情成了他們班級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保守的小秘密。
一股看書風潮迅速席卷了整個年段。
受到這些小說的影響，宋玉覺得“全世界最好的zcx”這個備注有些許不合時宜。
全世界最好的這個定語應該要留給彆人，就像江恪的那位親親寶貝一樣。可宋玉又轉念一想, 他覺得好像也沒有彆的人選，即使是之後或許他也會談戀愛，但他可能不會把全世界最好的這個頭銜給彆人了。
宋玉腦子裡是這麼想，身體卻很違心。他正兒八經地給會飛的魚換成了zxc這個縮寫。
“不許給我打小玉, 就用我名字的縮寫吧。”宋玉發了信息給對麵。
祝成逍回得很快，“為什麼？”
“可能就是因為你每次都叫我小玉小玉, 所以我就長不高了。”宋玉道。
祝成逍過了好一會兒，甩了一張截圖過來。
他按照宋玉的吩咐，老老實實地打了sy這個縮寫。
祝成逍：“滿意嗎？”
宋玉笑了，“好的。”
把同學全都重新加上，宋玉綁定了手機號，還填上了信息，這樣賬號的安全度會提高，即使他長時間不登錄應該也不會被回收了。
宋玉按照自己的習慣給同學們分組，他和許飛揚以及祝成逍的關係最好，於是單獨給兩人各自設置了一個分組。
*
宋玉六年級的時候，宋得勝已經在祝家乾了四年的馬場飼養員，這四年的時光似乎是磨平了宋得勝的棱角，雖然他還是吃喝賭，嫖有沒有宋玉不知道，就算有宋得勝估計也不會在宋玉麵前表現出來，但宋得勝算是在認真工作，也不再賭很大的錢，牌友換了一批又一批。
讓宋玉震驚的是，有一天他照常在宋得勝租的二樓房間裡寫作業，這個地方他從有記憶以來就居住，一直被他叫做家。而這天晚上宋得勝打完牌回來，把一串鑰匙丟在了宋玉的桌上。
“什麼？”宋玉問。
宋得勝看著自己養出來的兒子。
他養兒子確實不上心，但他也就這麼一個兒子。
宋玉不需要他操心，學習的事情自己都能解決，平時還有祝家莊園的照顧，宋玉居然出落得很優秀。
“你不是馬上要上初中了麼。”宋得勝點燃一根煙，他靠在窗邊，朝外麵呼了一口氣，“我買了個新的房子，在城中村附近，那邊開發不錯，現在你要上初中，能分配的學校就城區那幾所。我聽我幾個牌友說他們也買了學區房，我們這附近地鐵都沒有，你隻能早起坐公交，不方便。”
“貸款買的，以後就要還房貸了。房子不大，三十平，裝修好你初中就可以住過去了。”
宋玉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完全沒想到宋得勝居然在外麵買了個新的房子。
“就為了方便我上學嗎？”宋玉問。
他看著桌上那串鑰匙。
甚至不是宋得勝平時掛在褲帶上的一大串，而是嶄新的單獨的一把。
“當然啊，不然我攢錢乾什麼？”宋得勝冷笑，“你可得給我爭氣一點，你不知道我為了你付出了多少。房貸我要還十年才能還清，而且如果我在祝家莊園那馬場的工作沒了，我就完了。”
“你之前在外麵欠的錢都還清了麼？高利貸那些？”宋玉問。
宋得勝似乎是沒想到宋玉居然知道，他瞪大眼睛：“你從哪裡聽說的？”
“老廠房區哪有什麼秘密。”宋玉把鑰匙握在手心裡，來回地看，“所以還清了嗎？”
宋得勝支支吾吾的，隻說：“反正你不用管，你就安心讀書，我現在有正經工作，出了什麼事情都有底氣，至少是有飯吃。”
“聽到沒？好好讀書！”宋得勝走過來，往宋玉腦袋上敲了一把，“你作業寫完沒有？沒寫完就趕緊！”
“我聽說有些人隻是小學成績好，長大了以後就不一定了，特彆是初高中多了很多科目，高中更是理科占大比。你是我宋得勝的兒子，你肯定不會落下來的。”宋得勝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宋玉“嗯”了一聲，“謝謝爸。”
“所以初中我們就要搬家了嗎？”宋玉問。
宋得勝說：“不搬。你住過去，我還住在這裡。這裡房租一個月才幾百，便宜。那房子三十平太小了。”
他說是這麼說，但其實宋得勝是想留在老廠房區打牌喝酒，他一堆江湖上的狐朋狗友都在這裡，要讓宋得勝搬到那鳥不拉屎的學區房，他不樂意。
“知道了。”宋玉說。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接受了這把鑰匙的存在。
宋得勝居然真的買了房。
宋玉抿唇，心怦怦跳。
他也能有像祝成逍那樣窗明幾淨的臥室和一張柔軟的大床房嗎？
宋得勝的嘴巴不牢，他自從有能力貸款買房之後，在老廠房區更是橫著走，他到處炫耀自己的房產證，而宋玉很快就被人找上了。
“喂小玉，聽說你爸現在很厲害啊，在外麵都買房子了？你們父子兩要離開老廠房區了？”
“宋玉，你現在是不是很有錢，請我吃一頓飯唄！”
“不愧是太子伴讀，連帶著小玉你爹都沾光。”
這聲太子伴讀，他們從宋玉八歲喊到了十二歲，起初聽到的時候他內心是很憤怒的，但慢慢地也無所謂了。
宋玉遇到這些人，走兩步就被他們追著問，是不是家裡很有錢，還遇到老廠房區收保護費的。
本來宋玉因為會打架很出名，初中生的小混混們一般不會找他麻煩，而且宋玉還打張瀾，他的瘋勁兒和宋得勝如出一轍。可自從知道宋玉可能挺有錢之後，麻煩就找上來了。
這會兒宋玉就被一群流裡流氣的初中生包圍，在老廠區的網吧門口。
“交點保護費唄。”麵前的人叼著煙，笑，“以前都沒找你收過，那是看你可憐。”
宋玉兩手揣兜裡。
他需要抬頭才能看這些人，因為宋玉個子比較矮。
但宋玉即使是仰頭，居然也讓這群人有一種，是他們處在弱勢的錯覺。
宋玉剛要伸手給這為首的老大一巴掌，網吧的門就被人推開。
“喲，欺負小學生算什麼本事。”江恪抽著煙，淡淡道。
宋玉看他。
江恪已經念高中了，宋玉放學比較早，按照高中的放學時間來說，這會兒江恪應該在學校裡才對。
所以宋玉知道，江恪這是又逃了課。
這群人見江恪出現，臉上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回家找你們媽去。”江恪不耐煩道。
因為打籃球，江恪個子高，威壓感很強。
這群人惡狠狠地看了宋玉一眼，轉身罵罵咧咧地走了。
“謝謝哥哥。”宋玉揚起笑臉。
江恪順手就要捏宋玉的臉，卻被宋玉躲開了。
“喲，還有脾氣了。我看祝家那小少爺碰你，你怎麼都不躲？”江恪無所謂地笑笑，收回手，他低頭給他女朋友發信息。
這次的女朋友不是親親寶貝了，中間早換了百八十個。
“哎喲臥槽！”江恪看著對麵發來的一張照片，整個人都緊張起來，“小玉，你身上有錢麼？！”
“”宋玉遲疑了一下，“你要多少？要做什麼？”
江恪把手機橫在宋玉麵前，“臥槽，我兄弟在環城河那發現了一條流浪狗，被人用煙頭燙成這樣了！”
宋玉看著照片，也愣住。
“我不能回家拿，要是被我媽知道我又逃課她會殺了我的！”江恪煩躁地揉了把頭發，“我朋友說已經送到醫院了，準備做手術，目測需要幾千塊錢。我上哪去找？”
“就是回去拿也肯定會被我媽發現。她要知道我拿幾千塊錢去給個流浪狗做手術，準要弄死我。”
其實宋玉也是這麼覺得的。
按照宋得勝的脾氣，或者說，按照老廠房區的風氣。
誰家孩子要是花幾大千父母的錢去救助什麼小貓小狗，會被打。這裡的人都沒什麼錢，善心或許有，但在錢麵前不值一提。特彆是，老廠房區家裡養狗的都是用來護院子的，還是土狗，死了就是了，沒什麼稀奇，這路上的流浪狗身上不知道有什麼毛病，不一定救得活，大可能這錢就打水漂。
救活了也少有人願意帶回去養。
總之，花錢不討好。
宋玉也不願意把這事告訴宋得勝，找宋得勝要錢去給小狗看病，宋玉也會被宋得勝抽得皮開肉綻。
“你身上有多少？我找幾個朋友湊一湊？”江恪很著急，他怕狗狗等不了。
宋玉把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摸了遍。
他隻摸出來兩百多。
江恪帶著宋玉小跑，“先去寵物醫院看看！”
老廠房區就一個寵物醫院。還在很偏僻的地方，兩人一路狂奔。
路上，江恪迎著風回頭，“有靠譜的什麼朋友能湊點錢麼？我這裡幾個兄弟手上也有千把塊。”
靠譜的朋友？
宋玉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他抿了抿唇，給祝成逍發了短信。
宋玉一路狂奔，發完短信就忘了這回事，手機靜音丟在兜裡，被醫護人員帶到了前台
“情況怎麼樣？”宋玉把手搭在前台桌上，他要仰頭才能勉強露出自己的臉。
護士姐姐正在給奄奄一息地狗狗做檢查，她給了幾張照片，“你們看，傷口已經潰爛了，燙得骨頭都露了出來，比較嚴重，必須立刻手術”
江恪麵帶為難，“好，那就現在做手術。”
“請填一下您的聯係方式。”護士說。
在表上一旦填完信息，後續就需要江恪來負責了，但是如果湊不到錢怎麼辦？
宋玉的一整個心都被小狗的傷口牽著。
這居然是一隻薩摩耶。
可能因為身上帶著病，或者其他緣故，它似乎是被主人拋棄了。而要不是護士說了品種，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來。
因為它身上全是泥，黑乎乎的一團，毛發也稀疏，躺在上麵不斷地抽動，呼吸越來越弱。
宋玉眼眶都紅了，他聽到江恪在打電話，說錢可能不夠的時候才回過神，於是心一驚，趕緊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祝成逍回複了。
【我現在去老廠房區的寵物醫院，可以找你借點錢嗎？有一隻流浪狗受傷了，需要手術。】
很簡潔明了的請求，而祝成逍回得更簡潔。
—收到。
收到？
宋玉懵了。
收什麼到？
他急得團團轉，又不敢直接打電話，怕萬一祝一江也在祝成逍旁邊，這事要是被大人知道，還指不定會出現什麼樣的走向。
於是宋玉低頭發信息。
他一句話都還沒打好，寵物醫院的門被人推開，外麵的風灌進來，祝成逍手裡提著一個袋子，黑的，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清裡麵是什麼。
然後他看了宋玉一眼，把袋子放在了前台上。
“祝成逍？”宋玉呆了。
“嗯。”祝成逍看著手機，頓了頓才道，“完了。”
“什麼？”宋玉的心被祝成逍的一舉一動拉扯著，他瞬間緊張地問。
祝成逍看著宋玉，“我忘記給司機付錢了”
宋玉又呆了。
祝成逍打了個電話，走出去，出租車司機兩分鐘後回來，祝成逍就站在路邊給他塞了現金。
六年級的祝成逍已經能分清錢的概念了，然而當他回來，看到宋玉和江恪，乃至護士都不敢碰那袋子裡的錢，他奇怪：
“怎麼了？”
宋玉問他：“裡麵是多少錢？”
“二十萬。”祝成逍麵無表情地說。
宋玉：
江恪：
祝成逍：“不夠？”
他低頭又要開手機屏，宋玉一把摁住祝成逍手腕，“夠了！”
宋玉朝江恪點點頭，江恪趕緊簽字畫押交錢，一氣嗬成。
宋玉壓低聲音，“哪裡來的錢？祝導剛剛給的嗎？”
祝成逍看他一眼，說不是。
“我藏衣櫃裡的私房錢。祝導說以後娶老婆要用的。”
chapter26
*
祝成逍的私房錢不止二十萬, 他之前找祝導要的獎勵，祝導雖然懷疑，但兌現了, 然而祝成逍還有零花錢和壓歲錢。他有自己的銀行卡, 卡裡的數目大得驚人，這一摞的紅色鈔票隻是祝成逍放在家裡以防萬一用的。
他就把這錢藏在衣櫃的保險箱裡，密碼是宋玉的生日。
因為用自己的生日太簡單，用彆人的生日也能試出來，隻有宋玉的生日不行。
宋玉真正的生日這世界上就沒幾個人知道。
祝成逍無比自豪他是這幾分之一。
“哈哈”江恪一眼認出祝成逍，雖然祝成逍長個了，但那張俊臉一如既往, 江恪看向宋玉, “小玉，你找的朋友果然很靠譜。”
祝成逍來了，就是譜來了。
“打招呼。”宋玉站在祝成逍身邊，強忍著屈辱仰頭提醒。
祝成逍塞手機回兜的動作一頓, 看向江恪，“你好。”
本來按照宋玉對他的教導，應該喊哥哥的，但這聲哥哥祝成逍硬是喊不出來。
“你好你好。”江恪眼神在宋玉和祝成逍之間來回瞟，他打了個響指, “兩個小朋友坐著等吧，我去手術室那看看。”
宋玉目送江恪離開，他轉頭拉著祝成逍坐下。
“你怎麼帶著這麼多錢就過來了？不需要那麼多，你一個人出門帶大額的現金, 很危險知道嗎？”
“嗯。”祝成逍點頭，點完他說, “你不是說小狗有危險麼？”
“啊。”宋玉愣了，“對啊。”
“能讓它脫離危險就行。我不怕危險。”祝成逍說。
宋玉撓撓頭，“哦。”
詭異的沉默蔓延，祝成逍冥思苦想，打斷：
“我剛才出去付錢，跟司機說謝謝，不好意思，還有再見了。”
宋玉側頭看他，“然後呢？”
“你教我的。”祝成逍說。
確實是宋玉教的。
祝成逍性格比較內向，他跟不熟的人基本不會主動交流，同齡人還好，長輩就更是避如蛇蠍。而且祝成逍話很少，如果不是宋玉陪著，祝一江都要懷疑祝成逍會不會在成長過程中漸漸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每次宋玉到祝家莊園，又陪著祝成逍出門，他就會教祝成逍各種處理人際關係的方法，還有一些禮節。
比如買煎餅果子，宋玉會站在祝成逍身邊，用胳膊肘點點他，“說謝謝。”
祝成逍就會看著攤餅阿姨的眼睛，認真說謝謝。
比如祝成逍碰掉了廚房的碗，宋玉也用胳膊肘點點他，兩個小蘿卜就一起站在門邊鞠躬，跟家裡傭人說對不起。
比如宋玉每次要從祝家莊園出來，他都能聽到祝成逍跟他說再見。
這個倒是不用宋玉刻意教，祝成逍無師自通。
因為在祝成逍眼裡，再見就是還有下一次見麵的意思，而且每次他說再見，第二天宋玉都會來。
再見是一個很好的詞。
宋玉聽著祝成逍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試著用祝成逍的思維想了想，問，“再然後呢？是我教你的，所以？”
“你想讓我獎勵你嗎？”宋玉問。
祝成逍看他，搖頭。
“不想。”
“哦。”宋玉摸摸鼻子。
祝成逍道：“我隻是想告訴你，你教給我的，我都有認真學。”
宋玉被這句話感動了，他伸手大不敬地在太歲頭上動土，揉了揉祝成逍蓬鬆的黑發道，“好吧好吧，今天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而祝成逍接下來認真道：“那你教我怎麼能不長高。我也能學會。”
“”
宋玉的臉瞬間耷拉下來，嘴角抽了抽，“祝成逍。”
“嗯。”祝成逍坐直，等待秘訣。
宋玉罵道：“你真的就是塊石頭！”
還是非得往宋玉傷口上砸的石頭！
*
他們在寵物醫院等了快一個小時，祝成逍沒等來不長高的辦法，但他們等來了手術的好消息。
手術很成功，小狗脫離了危險，接下來隻要好好養傷，好好用藥就行。
江恪帶著一幫江湖上的兄弟圍在醫院門口，這群人沒在醫院裡抽煙，但各個看上去都很不好惹，他們甚至還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宋玉和祝成逍。
“狗怎麼辦？誰養？”兄弟之一問。
江恪麵露難色，他嘶了一聲，把目光轉向了身側的兩個小學生。
宋玉舉手：“我不可以。我爸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你爸會同意那就有鬼了。”江恪彎下腰，看向祝成逍，“那你呢祝小少爺，你喜歡小動物不？你家裡人同意你養寵物嗎？”
祝成逍皺起眉，他有點不習慣誰湊這麼近和他說話，當然宋玉除外。
好在宋玉用胳膊肘點了點祝成逍，祝成逍才點頭回應：“應該可以。”
“那太好了！”一幫兄弟在前頭起哄，“那你快打電話問一問？！”
祝成逍走到角落，他撥動電話。
“祝導，我想養一隻小狗。”祝成逍開門見山。
“啊？哪兒來的？我現在去寵物店給你挑還是什麼？”
“不用。我和宋玉有了。”祝成逍說。
祝一江拍桌而起，震驚道：“什麼有了，有什麼了？！”
“狗。”祝成逍淡淡，“流浪狗。我想養。”
“我好像聽明白了。等等，等等。重點不是這個。兒子，但是養寵物就要負起責任，你不能因為一時喜歡就把它帶回家，之後又不要它。”祝一江飛速消化信息量，轉而道。
“嗯。我不會。”祝成逍冷酷道，“我說了要養，就會好好養。”
“我就要它。你看著辦。”祝成逍又丟下一句話。
他掛斷電話，推開門走進去，一眼找到人堆裡矮個子的宋玉。
“怎麼樣了？”宋玉緊張道。
祝成逍低頭看宋玉，說，“可以的。”
“你怎麼說的？”宋玉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家長，他做夢都不敢夢宋得勝能讓他養費錢的任何東西。
“我說和你一起養。”祝成逍簡潔道。
“祝叔叔就同意了嗎？”宋玉問。
“嗯。”祝成逍屈起手指撚掉宋玉掉在眼尾的睫毛，“你有小狗了宋玉。所以以後要天天來祝家莊園。”
宋玉乍一聽沒覺得不對，他眼睛染上一層喜悅，點頭如搗蒜，“好！”
chapter27
*
這隻薩摩耶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很多, 它的後腿被人用煙頭燙傷後有了應激反應，術後也不能馬上康複，需要引導它進行治療。這會兒薩摩耶走路一瘸一拐的, 被護士抱出來之後見到人就發抖, 時不時低吼。
“好凶啊。”門外幾個江湖人士染了五顏六色的頭發，實在沒忍住，窩成一團抽煙。
祝成逍看了看時間，對宋玉說：“走吧。”
“去哪？”宋玉問。
“帶它回家。”祝成逍說。
“好。”宋玉轉身和江恪他們打招呼，“哥哥，那我們先走了。”
“拜拜小玉，好好照顧它, 多給我拍點照片。”江恪揮揮手, 他眯起眼睛看宋玉，又挑挑眉。
這個挑眉的意思，宋玉讀懂了。
江恪不在祝成逍麵前提宋玉被人收保護費的事情，他讓宋玉也彆暴露了他逃課去網吧上網的事。
宋玉於是也衝他眨眨眼。
“看什麼？”祝成逍捕捉到宋玉的眼神, 微微皺眉。
“沒。我打車。”宋玉趕緊摸出手機。
祝成逍趁著宋玉打車的空隙，去抱來了太空艙，準備把小狗帶走。
“它可能有點怕生，你小心一點。”護士在旁邊緊張地盯著。
祝成逍這雙彈豎琴的手長得特好看，骨指分明, 在薩摩耶持續的低吼和警告裡，祝成逍伸手摸上了小狗的腦袋。
然後渾身像豎起刺的小狗在祝成逍一下一下的撫摸裡慢慢低下腦袋，甚至主動蹭了蹭祝成逍的手心。
“不怕生。”祝成逍總結道。
護士笑了：“好通靈性啊，它應該察覺出你對它沒有攻擊性, 也知道是你救了它吧。”
祝成逍一把抱起太空艙，放在懷裡, 他個子高，抱起來也不違和。
宋玉打的車很快到了寵物醫院門口，祝成逍把太空艙塞到了兩人座位中間。
“今天見到江恪哥的事你不要說出去哦。”宋玉帶上車門，進來的時候趴在太空艙艙門前在打量裡麵的耶耶，嘴裡還不忘提醒。
祝成逍偏頭看他，問：“為什麼？”
“反正回去以後你就說是我在路上撿到的小狗，彆提彆人。”宋玉深知一傳十十傳百的威力，尤其是如果宋得勝知道，肯定會在牌桌上就把江恪逃課的事情抖完了。
“好。”祝成逍點頭。
他安靜地坐著，以前兩人坐在同一輛車的後座，宋玉時不時就會和他搭話，今天不一樣，上車以後宋玉一個眼神都沒給祝成逍，而是歡天喜地地和薩摩耶拉手，呼嚕毛，甚至還要學薩摩耶叫。
祝成逍低頭回複祝一江消息，告訴祝一江他們在回家的路上，他側頭拍攝照片，把太空艙內的小狗全身照發給祝一江。
“好的。”祝一江回得快，忽視了祝成逍鏡頭裡占了大半畫麵的宋玉，問，“狗狗叫什麼名？”
“叫什麼名。”祝成逍於是問。
宋玉這才抬頭，看他，“你覺得呢？”
“隨便。”祝成逍說。
宋玉：“不許隨便。你快想一個！”
“我想了，隨便。”祝成逍說。
宋玉：？
靠！
宋玉看他，瞪大眼睛：“就叫‘隨便’？”
“不覺得很酷嗎。”祝成逍點頭，反問。
“還不如叫‘那怎麼辦’呢。”宋玉剜他。
祝成逍：
“好吧，反正是你帶回來的，你起什麼名我都沒意見。那就叫隨便。”宋玉蹭了蹭薩摩耶毛茸茸的身體，用手指點了點小狗的腦袋。
*
祝家莊園。
宋玉付車錢，祝成逍把太空艙抱下來，他兩走進彆墅內，就被傭人們團團圍著。
“好可愛！真的是薩摩耶！”
“它叫什麼？！”
“我能摸一摸嗎小少爺”
嘰嘰喳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祝成逍旁若無人地走向客廳，把太空艙放在了沙發上，開門，隨便就這麼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打量四周。
它不算很活潑的性格，也不會上躥下跳，杏仁一樣的眼睛帶著警惕打量四周，然後在爪子周圍低頭嗅嗅，嗅嗅，似乎是想記住這裡的氣味。
很快傭人們就發現隨便走路一瘸一拐的，它跳下沙發，痛得汪了一聲。
“怎麼樣？這傷可以治好的吧？”祝一江要看看塑料袋，他已經打算讓管家接手協助治療隨便的事，沒想到祝成逍伸手攔住祝一江，道，“彆動。”
祝成逍懷裡揣著一袋子藥，都是寵物醫院開的，然後他說：“我和宋玉會照顧它。”
祝一江僵在原地幾秒，扶額轉身，“好好好，好好好。是你們的小狗，和我沒關係。宋玉也是你的，和我更沒關係，我兒子跟宋玉比跟我這個爹都親。”
祝導去書房繼續研究劇本了，祝成逍和宋玉留在客廳裡，兩人都圍著隨便，陪它到處亂竄。
隨便很聰明，在客廳裡繞了幾圈，就又爬上沙發，鑽進了太空艙，蜷成一團。
宋玉終於想起來一件事，他用胳膊肘碰了碰祝成逍，湊近，小聲：“祝叔叔知道你拿了零花錢嗎？”
“不是零花錢。”祝成逍糾正，一板一眼，“是老婆本。”
他補充，“祝導說的，那是我的老婆本。”
祝成逍沒什麼刻意存錢的習慣，祝一江也就是開玩笑的，放在保險櫃裡的錢隻是為了讓祝成逍有個概念，一千是多少，一萬是多少，能拿在手裡的數量有多少，這些錢都有多重。這樣祝成逍就不會覺得花錢像潑水，隨隨便便，也不會總輕飄飄的，不把錢放在心上。
“哦。”宋玉想通了，“你把老婆本花了，會不會今天晚上睡不著覺？這個錢不應該你一個人出的，以後我還你。”
祝成逍看他，“不用你還。”
“真的嗎？”宋玉想了想，搖頭，“還是算了。我以後有能力就還你，是我讓你過去的，不能隻有你一個人出錢，小狗我們也要一起養。以後還要買狗糧呢。”
“再說吧。”祝成逍態度模模糊糊。
見祝成逍沒什麼彆的反應，宋玉逗他：
“那你老婆本沒了，以後豈不是娶不到老婆。”
“”
祝成逍似乎是認真地思考了一番，他但凡有想不明白的問題就習慣性全拋回去，於是他問宋玉，“哦。那怎麼辦？”
宋玉心道又來，嘴上隨口道：“放心吧，不可能的。你會彈豎琴，有特長。你長相和脾氣也都很都還好。”
他臨時改了口，決定還是不要讓祝成逍太翹尾巴，最後評價：“所以就算沒有老婆本，你也不差。”
說完他抿唇，想到祝成逍從天而降掏出黑色塑料袋，裡麵塞滿磚頭一樣的紅鈔時的情景。
祝成逍雖然像個悶葫蘆，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他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宋玉總說祝成逍是塊石頭，但鐵樹還會開花呢。
他都不敢想象，能讓祝成逍存幾十萬做老婆本的會是個怎樣的人。祝成逍將來會被什麼樣的人吸引？祝成逍也會和江恪一樣給那個人打什麼親親寶貝這樣的備注嗎？
宋玉心裡咯噔一下。
很怪，完全不像祝成逍該做出來的事！
他的思緒及時刹車。
而宋玉再想的是，如果那個人出現了，祝成逍就不需要他陪在身邊了。
宋玉用指甲蓋在手背上摁出月牙印，他在心裡悄悄歎口氣。
“可能的。”祝成逍認真道，“他們說我很不好惹。”
“誰說？”宋玉一驚。
“有人說。”祝成逍隻道。
“可我經常惹你。”宋玉掰著手指頭數，“我老是罵你不穿拖鞋，還經常在三樓經過吵到你彈豎琴，本來說好陪你玩的結果我去幫阿媽掏雞蛋了，教了十幾次你都不會的數學題我撂筆就不乾了，說你笨笨的，夜裡睡覺總把你的被子卷走，還喜歡睡你的胳膊，不睡枕頭這些你都不生氣。”
“嗯。”祝成逍點頭，無比讚同，“一點都不。”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這說明你性格很好，他們隻是不了解你。所以你也沒必要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宋玉很怕祝成逍會介懷。
“哦。”祝成逍應下來。
他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但最後沒說出口。
他也想告訴宋玉，重點不是他性格好，重點是做這些事情的人是宋玉。
換做彆人，他早就黑臉了。彆人也根本不可能睡他的床。
“你不用刻意做什麼改變。”宋玉收到班級群消息，低頭劃手機，他很自然地把腿架在了祝成逍的大腿上，“不喜歡交朋友就不交，沒遇到喜歡的人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多練琴，多和我玩。”
“哦。”祝成逍還是繞回了最初的話題上，“所以如果沒了老婆本娶不到老婆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宋玉也拋回去。
兩人像踢皮球。
祝成逍垂眸，單手撐著下巴，思考。
思考完畢，他說：“錢是花給我們的小狗的，換算一下就算是花給你的。那你要負責。”
宋玉：？
聽到這話宋玉根本沒當回事，他甚至冷笑了一聲，“祝成逍，你想得美。”
“有你這麼換算的嗎？”宋玉翻個白眼，“不許賴我。我才不管你找不找得到老婆。”
祝成逍也沒當回事，他把手搭在宋玉腿上，還勾了勾，擺正姿勢，讓宋玉能架得更舒服，“哦。對不起。”
chapter28
*
他們給小狗治病前前後後花了一萬多, 因為還買了太空艙，狗糧，和各種洗漱用品, 祝成逍還順帶從寵物醫院搬了張狗窩回來。
宋玉攤在祝成逍懷裡, 看著群裡的消息，他快要上初中了。
聽說初中多了好幾門課，而且第一次月考會產生巨大落差，改卷不再像小學這樣，能拿雙百。
宋玉小學的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很溫柔，每周都布置了周記, 周一要交。宋玉每次的周記都會被老師當做範文來在班上朗讀。
於是宋玉也養成了習慣, 他是個會在筆記本上寫日記的人。
“喂，祝成逍。”宋玉在手機上劃拉了幾下，“以後上初中，你還要這麼粘著我嗎？”
“不行嗎？”祝成逍反問。
他很自然地捏了捏宋玉的腿。
宋玉雖然被祝成逍養胖了點, 可到底還是瘦的，腿上都沒幾兩肉，祝成逍甚至用手就能握住。
“可以。但你會去哪一所學校？”宋玉問。
“不知道。”祝成逍皺眉，這不是他該考慮的事情。
祝成逍一向考慮的是能不能現在就退學。
“你去哪所？”祝成逍問。
“我也不知道。”宋玉坐起身，他把腿從祝成逍的掌心裡給撥了出來, “應該就是城區這幾所吧。不是說搖號嗎？名單會在考試之後公布的。”
“搖號？”祝成逍沒聽說過，“那我們會被搖在一起麼？”
宋玉一驚，側頭看他，“好像也不是沒可能？”
“如果我們在一個班, 你要跟我裝不認識嗎？”祝成逍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宋玉呆了一下。
“為什麼要裝不認識？”宋玉反問。
祝成逍嘴巴動了動，沒說話。
學校就這幾所, 上了初中周圍也會有很多小學同學，都是一個地區的，沒隔了什麼天南地北，大家互相都認識。
祝成逍其實一直知道背後那些人都是怎麼說宋玉的。
太子伴讀，這個稱呼貫穿了宋玉的整個小學，祝成逍不想讓這個稱呼再貫穿宋玉的初中。
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和宋玉挑明了說。他覺得自己是罪魁禍首。
祝成逍心裡有一塊天平，左側是讓宋玉做一個獨善其身的學霸，右側是讓宋玉一直教他，成為他的小老師，成為他唯一的朋友。
以前宋玉會給祝成逍解釋各種詞語的意思，教他認字，祝成逍頭一回聽到自私這個詞的時候完全沒反應，現在他卻對這個詞有了更深的理解。
因為他發現自己可能有點自私，他就想讓宋玉一直陪著他。
所以，心中這杆天平，一直往□□斜了四年。
“想什麼呢你，我問你話。”宋玉戳了戳祝成逍的胳膊。
祝成逍眉毛都沒皺一下，他伸手把宋玉的手指摁在了自己腿上，“沒。我隨便說的。我希望我們能在一個學校，一個班級。”
“哦。”宋玉想了想，“我也希望。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世界上沒有這麼巧的事情。”
祝成逍歎了口氣，他年少老成地撐著下巴，已經開始幻想如果真的有這種可能該怎麼辦。他都無法想愛想象他會有多快樂。
“不止一個班級。”祝成逍忽然又道，“還想做同桌。”
“同桌有什麼好的。”宋玉抱過來太空艙，隨便就在他的腹部踩來踩去，“你都不知道我跟我同桌老吵架，他左手經常碰到我寫字的右手。我們在桌子中間還要畫一條線，越界的人無條件幫對方做一件事。”
“我現在知道了。”祝成逍說，“如果我跟你做同桌，我把左手藏在抽屜裡，讓位置給你寫作業。”
“”宋玉看他，把隨便塞進祝成逍懷裡，“你不要這樣，我會被你慣壞的。”
祝成逍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
隨便在祝家莊園待了一個月，過得活色生香，胖了一圈不說，連毛色都油光發亮。
它三個月大，耳朵已經豎起來了，在祝成逍朝九晚五的訓練裡，隨便成功地擺脫了陰影，走路活蹦亂跳，不再是個小瘸子。
能把它養得這麼好，祝家莊園的傭人們都沒想到，他們一開始以為小少爺帶條寵物回來隻是一時興起，然而祝成逍這一個月都把心思花在了隨便身上，時不時就要在祝家莊園的各個角落裡找狗。
祝導說過，要養狗就要自己負責，家裡的傭人都不會幫祝成逍和宋玉，兩個小朋友經常蹲在彆墅的各個角落裡打掃隨便留下的排遺物。
這些都還好，祝成逍甚至樂在其中。
現在祝成逍和隨便唯一的矛盾就是，他教不會隨便找人。
“我是誰？”祝成逍看著薩摩耶水靈靈的鼻子，問。
隨便“汪”了一聲。
“他是誰？”祝成逍指著客廳裡在寫作業的宋玉。
隨便“汪汪”了兩聲。
“去找宋玉。”祝成逍說。
隨便得令，一下飛了出去，它在客廳裡轉了好幾圈，最後停在了管家張叔麵前。
祝成逍：
等隨便回來以後，祝成逍給它指令：“不行。”
每次祝成逍這麼說，隨便就知道它做得不對。
偶爾那麼一兩次，在祝成逍說“去找宋玉”後，隨便連蒙帶猜地停在了宋玉麵前，祝成逍才會獎勵它罐頭。
這場有計劃的持續時間很長的訓練終於有一天被發現了。
祝一江站在樓梯上，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兒子和一條四個月不到的狗生悶氣。
祝成逍指著隨便的鼻子道：
“不行。”
“是找宋玉。”祝成逍態度強硬。
“”祝一江咳嗽了一聲，“兒子。”
祝成逍回頭。
“你上來一下，有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祝一江很少用這麼認真嚴肅的語氣和祝成逍說話，祝成逍頓了頓，站起身，走之前還不忘回頭，又一次警告：“不行。”
隨便可憐巴巴地坐在地上，“嗚嗚”兩聲。
六年級的祝成逍和祝一江關係稍微緩和了些許，他也不常回憶小時候的事兒，隻是偶爾還會在窗口看著後花園的秋千發呆。
“什麼事。”祝成逍帶上門，走進書房。
祝一江讓他坐。
“你馬上要上初中了，我好多朋友都把他們孩子送出國了，我在想要不要讓你也出去讀書。”祝一江盤腿坐下，心平氣和，“你有這方麵的想法嗎？”
雖然他覺得和一個六年級的小屁孩說這麼高深的，代表著前途的話題，祝成逍未必聽得進去。
然而祝成逍整個人一僵，在祝一江還要說話的時候，直接打斷：
“我不去。”
祝一江詫異：“為什麼？”
“反正我不去。”祝成逍居然生氣了，他沉著臉站起身，一句話都沒多說，轉身就走，走的時候還把門砸得哐當響。
祝一江皺眉，他壓著火，揉了揉眉心，一時沒說話。
意料之外的極其短暫的談話以失敗告終，父子兩都憋著，互相看對方很不爽。
祝導有要讓祝成逍出國發展的事情瞬間在祝家莊園內傳開，這天宋玉在幫阿媽掏雞蛋，他聽到阿媽歎氣：
“哎，小少爺是個很念舊的人。但祝導其實也是為了小少爺好。”
“什麼呀阿媽？”宋玉把雞蛋裝在籮筐裡，抬頭問。
“小玉，你不知道嗎？祝導打算讓小少爺出國留學呢。”阿媽嘖嘖兩聲，“要是我家有莊園這種條件，我兒子當年就不至於沒錢念大學咯。”
宋玉撿雞蛋的手都抖了抖，他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去國外？
初中就去嗎？
和表哥一樣？
祝成逍會彈豎琴，宋玉猜祝導可能是想讓祝成逍走音樂生的路。
但這一刻，宋玉心裡想的是，那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和祝成逍再見了。
“哎小玉，彆撿啦。”阿媽走過來，“去晚飯吧，這裡我來收拾。”
祝家莊園的晚餐時間就是傍晚六點，這會兒差不多了，宋玉於是站起身，他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和阿媽揮手告彆。
當宋玉去了餐廳，看到祝成逍坐在桌尾，而祝導坐在另一側，兩人之間隔了十萬八千裡，氣場很不對，互相不說話。
敢這麼和長輩鬨脾氣的，在宋玉認識的人裡也就祝成逍一個。
“哥哥。”宋玉破天荒道。
祝成逍筷子都沒拿穩，他猛地抬頭，“什麼？”
“沒什麼，喊你一下。”宋玉甜甜地笑起來。
他的嗓子確實很難治好，宋玉還是有著一把讓人聽了就難以忘懷的煙嗓，他拉開凳子坐到了祝成逍身邊，“吃飯，哥哥。”
“”祝成逍頭暈目眩，感受著突如其來的幸福。
宋玉已經很久沒私底下這麼喊過他了，一般都是直呼大名。
就這麼一句哥哥，讓祝成逍決定主動找祝一江聊聊。
飯後，祝一江被祝成逍攔在了樓梯上。
“祝導，書房見。”祝成逍冷冰冰留下一句話。
祝一江：“”
到底誰是兒子。
他嘴角抽搐，跟著祝成逍到了書房。
還是原來的座位，祝成逍延續了那天晚上不歡而散的話題。
“我不想出國留學。”祝成逍說。
祝一江看他，“為什麼？因為你不想離開小玉？”
“幼稚。”祝成逍冷笑。
祝一江瞳孔地震，他不可思議地張大嘴。
“如果我隻是因為不想離開宋玉就放棄機會，那我才是真的笨蛋。”祝成逍說，“而且，宋玉絕對不會同意我為了這種理由留在國內。”
這是這麼多年來祝成逍第一次和他爹袒露心扉。
由此，祝一江才驚覺，他兒子長大了。
“那還有什麼理由？”祝一江的神色認真起來。
他開始用平等的態度和祝成逍談話。
“你想讓我出去學什麼？”祝成逍反問。
“藝考，音樂生。”
“豎琴隻是我的愛好，我不想拿它當飯吃。”祝成逍道。
“”
祝成逍繼續：“我不喜歡外麵的氛圍。我不合適。”
他明白自己的性格，“我沒辦法和陌生人交流，還是用我不太熟悉的語言。我會害怕。”
“我媽也說過，她想留在國內為科研事業奮鬥。我在這裡長大，我暫時不想離開。”
“”提到媽，祝一江的臉唰一下發白。
“可是。”祝一江還是皺起眉，“你想好自己之後要走什麼路了麼？你現在成績不上不下的，你還厭學。以後你能做什麼工作？你不可能一輩子待在祝家莊園。”
而且他是導演，娛樂圈混得如魚得水，所有業內人士都以為祝成逍以後也會進娛樂圈，演戲，當明星，但他清楚自己兒子根本不是這塊料，彆說演戲了，祝成逍撒謊都會同手同腳。
祝成逍看著他，沒什麼表情，語氣卻莫名鏗鏘有力：
“我沒想好。”
“但我覺得在我沒想好之前，沒人能擅自為我做決定。”
“”祝一江徹底震驚了。
這是他兒子能說出來的話嗎？
這是祝成逍嗎？
祝一江安靜了兩分鐘，才道：“我知道了。”
他發現他從一開始就錯了，雖然祝成逍年紀小，但不代表祝成逍什麼都不懂。他著急為祝成逍鋪路，可是祝成逍有他自己的想法。
談話結束，這次很愉快。
祝一江擔心的不是以後祝成逍沒辦法出人頭地，他隻是擔心祝成逍不能成人自立。但現在他意識到，自己還是把這個兒子養得挺好的。
能獨立思考，比什麼都重要。
“你出去吧，出國的事不提了。”祝一江站起身，“你就繼續在莊園給小玉下蛋吧。”
“”時過境遷，糗事重提，祝成逍淺怒了兩秒，這次關門還是哐當響。
祝成逍下樓，他吹了聲口哨，一個白色糯米團子從角落裡衝出來，搖擺著尾巴對祝成逍吐舌頭。
小狗通靈性，祝成逍蹲下來，認真道：“去找小玉。”
祝成逍想了想，補充，“告訴他，我不走。”
隨便這次精準地找到了宋玉，宋玉正在廚房洗水果。
它在宋玉腳底轉圈，很聰明地牽引著宋玉，示意宋玉跟他走。
“什麼呀？”宋玉放下東西，跟出去。
狗不可能說人話，所以這話要祝成逍自己來說。
他站在客廳，看到隨便帶著宋玉朝他走去。
“汪！”隨便叫了一聲。
“乾嘛？你又叫它找我？”宋玉彎腰揉了揉薩摩耶的腦袋
chapter29
*
隨便轉了幾圈的功夫, 祝成逍就和宋玉說明白了。
“宋玉，不要聽彆人的話。”祝成逍道。
他是個不太會撒謊的人，有話都喜歡當麵解決。
祝家莊園就這麼大, 人又多, 宋玉四處亂竄，難免會聽到風言風語，祝成逍不想讓宋玉心裡有芥蒂。是他先說要讓宋玉陪他的，他不能反而還跑了。
“哦。”宋玉果然問，“為什麼？不會是因為我吧。”
“好多理由。反正主要還是我自己不想去。”祝成逍簡單道。
宋玉聽到這話鬆了口氣。
祝成逍是個實打實的少爺，他不愁沒錢花，但他也沒有被宋玉和祝一江寵得不能自理, 相反, 他會的事兒很多。
房間他自己打掃，吃完的碗筷他自己洗，還幫宋玉洗，衣櫃裡的衣服總是疊得整整齊齊, 豎琴也從來沒曠過一節課，在學校裡成績不拔尖，也不墊底，一直處在中遊。甚至他還能修電視機，時常和宋玉去後院幫阿媽喂小雞仔, 煮的菜也挺好吃的，變著花樣給宋玉弄冰糖雪梨。
他不哭不鬨不尖叫，也不上房揭瓦，宋玉不在他一般都安安靜靜, 宋玉在他才會多說幾句話。
這樣一個小孩放在任何一個家庭都很讓父母省心了。
於是，祝導在一周之後拎著行李箱, 又進了組。這次祝導要整整拍一年，他新籌劃了部電影，按照祝一江的意思，這電影是要拿全滿貫獎項的。
祝一江走得毫無負擔，但是在臨走前叮囑了一下宋玉，讓宋玉無論如何看好祝成逍，彆讓祝成逍初中就早戀了。
沒錯，早戀。
祝成逍現在又高又帥，他不愛打籃球，但宋玉都可以想象到如果祝成逍往籃球場裡那麼一站，該多矚目。
“應該不會吧。”宋玉是這麼回答祝導的。
“為什麼？”祝一江給宋玉塞了袋他從維也納帶回來的伴手禮，“你祝叔叔我初中的時候就是校草了，我兒子肯定不比我差。”
“”宋玉笑了笑，接了禮物，“謝謝叔叔。不過我覺得哥哥他應該還沒開竅。除了豎琴以外他沒對彆的東西感興趣過。”
更不要說人了。
其實祝一江在聽到這話後第一反應就是不對，那除了豎琴以外當然還是有感興趣的玩意兒的，但是當事人就站在他麵前，祝一江不好義正言辭地反駁。
於是祝一江點頭：“也是。那就麻煩你了小玉，上初中也多來陪陪成逍，他性格比較內向，我怕他在學校被人欺負。而且你們還養了條小狗。要負起責任！”
“好的。保證完成任務。”宋玉笑著應道。
收了祝一江給的禮物，宋玉把祝導的叮囑放在了心上。
小升初考試在即，宋玉根本沒什麼需要準備的，不管是需要背誦的課文還是各種小學計算題，他早就滾瓜爛熟。
小升初考試那一天，宋得勝難得地在頭一天晚上沒有去打牌，也沒有出去鬼混，而是早早地催著宋玉睡覺，第二天起來還親自給宋玉做了早飯，打了車，說是要陪著宋玉去考場。
小升初考試的成績不算重要，不影響到學校的分配，但是這次的成績就像一塊敲門磚。到了初中的新班級，這份成績會自然而然地把學生們劃分為幾個階梯。
“兒子。緊張麼？”宋得勝搓搓手，他這哆嗦的樣子像是他自己要去參加考試。
宋玉握著準考證，乖巧地背著書包，笑：“不緊張。”
“那有信心麼？”
“有的。”
“那就好那就好！”宋得勝長舒了口氣，“你隻要把書讀好就行，不然我在你身上花的時間和金錢豈不是都浪費了。”
這種話宋玉從小聽到大，聽得他耳朵都起繭了。
宋得勝的意思無非就是要宋玉給他養老，宋玉本來可能是願意的，是帶著孝心的，對這個父親說不上多尊敬愛戴但也不至於是痛恨的，但少年總有少年的叛逆和筋骨，被宋得勝這麼一“強迫”，一念叨，宋玉心裡反而冷笑。
有時候他想，為什麼他從來沒聽祝一江說過要祝成逍好好讀書，之後給他養老。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環境，老廠房區人人都被錢做的繩子吊著脖子，一生庸庸碌碌，結婚生子是按部就班的，培養後代隻為了延綿香火，為了安享晚年。
他們是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考場，宋玉站在大門外曬著太陽，宋得勝蹲在屋簷下乘涼，還順手點了根煙。
宋得勝抽的是華子，粗的，宋玉看到這煙，莫名想到了江恪家便利店裡那包銀釵。銀釵的包裝比華子好看多了，更貼合宋玉的審美，而且那是細煙，宋玉覺得粗的二手煙比細的二手煙聞起來更嗆人。
“我媽呢？”宋玉忽然問。
宋得勝夾著煙的手瞬間一僵，他猛地抬頭，語氣犯衝：“你媽你媽，老子推了今天一天的牌過來陪你考試，你張嘴就是問你媽？”
宋玉平靜：“她說會來的，沒有聯係你嗎？”
“聯係了。”宋得勝露出滿嘴黃牙，冷笑，“說是今天考完試帶你去吃飯！”
“滿意了？！”宋得勝低吼著，“你個養不熟的，她四年都不來看你一次，你還這麼惦記著她！白眼狼！”
“我告訴你，那女人現在過得可好了，她根本就不記得還有你這麼個兒子，也不願意踏足老廠房區半步，人家現在住的是公寓，電梯房，她新老公銀行工作的，體麵得不得了，兒子比你小兩歲，成績也很好！聽說又乖又聽話！她哪裡還會想起你？！”
“今天來見你指不定就是這輩子最後一次了。”宋得勝幸災樂禍地說著風涼話。
他對王琴早沒了感情，甚至還很膈應，因為王琴跟他離了婚跑了，現在過得還比他好，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宋玉不說話，不說話反而讓宋得勝更冒火，他騰一下站起身，朝著宋玉就走過來，指著他鼻子罵：“你搞清楚，你現在隻有我這麼一個爸，你沒有媽了！你媽早有她自己的家庭了！你以後還是得靠我！隻有我才會花錢供你上學，撫養你長大！”
“這次考試你要是沒考好，就給我等著，你看我抽不抽得你皮開肉綻！”宋得勝威脅道。
宋玉閉了閉眼睛，雙手緊緊攥著書包肩帶。
此刻他心裡已經罵了一萬句臟話。
宋玉抬眸時死死地盯著宋得勝，麵色冷得嚇人：“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你又憑什麼一定要我按照你的想法做事？”
宋得勝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等他反應過來，宋得勝和宋玉一樣的暴脾氣就起來了，他看著宋玉背著書包的背影，一個巴掌就蓋了過去，宋玉吃痛，周圍有彆的帶著孩子來參加考試父母看到這情景，紛紛圍了過來。
宋玉聽到有人問：“你乾嘛啊？打孩子乾什麼？馬上就要進考場了！”
他的火於是也蹭蹭往上冒，自尊心像被放在油鍋上煎。
宋玉是能把張瀾掄在地上揍的人，雖然他這幾年長高沒有祝成逍那麼迅速，但多少也是日漸結實了。他一把拽下自己的書包，拉鏈開了，文具散了一地，宋玉抄起夾層裡塞了鐵皮文具盒的書包就往宋得勝臉上砸過去！
“砰”一聲巨響，宋得勝鼻血都被砸了出來，他瞠著眼睛，低頭看見掌心的血，“嗎的你還敢打你老子了，我他嗎的今天就”
“乾什麼乾什麼！”周圍立刻圍上來一堆的人攔住宋得勝，宋玉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根黑筆，一根2B鉛筆，一塊橡皮就往考場裡走。
他沒有回頭看宋得勝，哪怕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宋得勝聽到考場裡傳出的提示音，周圍的考生一邊投來打量目光，一邊往裡麵蛄蛹。
“草！”宋得勝推開幾個架著他的男人，吐了口口水在地上，“要不是今天考試，老子打死他！”
“你這麼教育孩子怎麼行？孩子不管做錯了什麼也不能這樣動手吧。”
“關你鳥事？我自己的兒子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管好你自己吧傻逼！”宋得勝對著那人就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
眼看著圍觀群眾都要和宋得勝打起來了，門口的保安衝出來維持秩序。
宋玉在進考場的路上能感覺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他一向是個挺要麵子的人，很不喜歡彆人帶著湊熱鬨的，好奇的目光這麼盯自己。
臉都丟完了。宋玉一路倍感屈辱。
但當他坐到考場裡以後，他的心情就平複了下來。
不管宋得勝怎麼說，隻要王琴會來看他就行。
祝成逍說過，不要聽彆人的，自己心裡有數就好。
宋玉深呼吸幾口，考試鈴聲響起後，他認真答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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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升初考試結束，宋玉又被人堆推著往外走，他轉了兩圈，發現宋得勝鐵青著臉，站在花圃旁，不懷好意地看他。
當宋玉朝宋得勝走去以後，他以為宋得勝要接著剛才沒打完的架，然而宋得勝卻勾起唇角：“你媽剛才給我電話了，說她今天臨時有事來不了。”
“我是不是說了？你沒媽了！你就隻有我這個爸 ！”宋得勝唱起勝利的戰歌
chapter30
*
宋玉考試的時候後脖頸就火辣辣地疼, 他不知道現在衣服底下是什麼情況，但宋得勝那一巴掌真不輕。
宋得勝年輕的時候在老廠房區是比較出名的混子，他是土特產的混子, 現在上了年紀才有所收斂, 宋玉想過不止一次，自己很會打架絕對遺傳的宋得勝。他脾氣也沒那麼好，和宋得勝本質上沒什麼區彆，隻是他更能賣乖。
宋玉摸了摸脖子，“哦”了一聲，拽過書包，背上。
一路上父子兩都沒再說過話, 宋得勝好幾次想開口, 但看到宋玉的臉色，又皺了皺眉，縮回脖子。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恐嚇了他的小學生兒子, 把宋玉隻剩下一個爹的事實血淋淋地鋪在宋玉麵前。
“考得怎麼樣？”快要下車了宋得勝才回味過來，心虛問。
“不知道。等成績吧。”宋玉看都沒看他，直接推開門。
照例在周末的時候，宋玉大概率兩天都廝混在祝家莊園，他在走出去兩步路以後回頭看著車上的人, 宋得勝又開始抽煙，宋玉說：“我今晚不回去了。”
“乾什麼？”宋得勝眼神變得凶狠，“有家不回你想咋的，你現在是覺得自己長大了了不起了？”
“祝導拍戲去了, 我陪陪祝成逍。”宋玉說。
每次他一說祝成逍，宋得勝就得吃癟。
“行吧。”宋得勝嘴角一抽, “那你晚上早點睡覺，記得打電話給我報平安。”
宋得勝就是這樣的人，他就算幾小時前還在那麼多陌生人麵前給了宋玉一巴掌，這會兒又能心平氣和，當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和宋玉說話。
“嗯。知道了。”宋玉壓著火，朝莊園彆墅走去。
祝成逍今天也剛剛考完試到家，宋玉看著麵前這龐大的建築，他本來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接觸富人家的世界，然而他卻在這棟彆墅裡陪了祝成逍四年。
突然地，宋玉不是很想立刻進去。
一旦走進那個門，就像做夢一樣。老廠房區的喧囂被屏蔽在門外，門內是和和睦睦的祝家。
宋玉靠在鐵門外，門沒有鎖，他一推就能開了，裡麵還傳出點人聲，大概是有傭人經過。
而宋玉從書包裡翻出來手機，他開機後先是檢查了短信和通話記錄，都沒發現有未讀和未接，於是宋玉撥了個號碼。
王琴很快就接了：“小玉？”
“媽媽。”宋玉聽到王琴的聲音，語氣不由自主地就輕柔下來，“我考完試了。”
“我想也差不多了，你現在在哪裡？回家了嗎？你爸在你身邊嗎？”王琴問。
宋玉說：“不在。我沒回家，出來有點事。”
說來很唏噓，王琴甚至不知道宋玉和祝導的兒子成了朋友。王琴是帶著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的心情離開的，整個老廠房區現在是什麼樣，宋玉現在是什麼樣，王琴隻能通過巴掌大的手機來了解。
了解得很皮毛。
“記得早點回家呀小玉。不好意思啊，本來答應你今天過來看看你，陪陪你，請你吃頓飯的，但我工作有點忙，就退票了。”王琴解釋。
“沒關係。”宋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頓了頓問，“那明天呢？早上中午晚上都可以，我放假了，都有空。”
王琴笑：“這段時間我都很忙呀小玉，我會多打電話給你的好不好？等你成績出來了告訴我，考得好我獎勵你，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買。”
宋玉說好。
他低頭在看動車票，A市到Z市隻需要半個多小時，很近。如果真的想找宋玉吃頓飯，看看他，哪怕隻是見一麵就走，來回不會超過兩個小時。
所以宋玉不會再繼續問下去了。
電話掛斷以後宋玉往祝家莊園裡走，他此刻後背上像壓了一座大山，慢慢地壓進心裡，讓他呼吸不暢。
曾經宋玉以為隻要他夠聽話，夠乖，讓家長省心，不惹麻煩，他們就會疼愛他，然而事實是，他宋玉爹不疼娘不愛，這麼多年他一直處在被拋棄的狀態，但是毫無怨言。他氣歸氣，可還是希望他媽能追求幸福，不被拘在老廠房區裡，做囚鳥。
宋玉一走進彆墅就聞到炒菜的香味，廚房裡的傭人在熱火朝天地準備晚餐。
他在玄關換鞋，一抬頭嚇了一跳，祝成逍皺著眉盯著他。
“怎麼了？”宋玉發現祝成逍臉色不太好。
“脖子怎麼了？”祝成逍問。
宋玉“啊”了聲，他摸了摸還在火辣辣疼的地方，“不小心磕到桌角了。”
“有巴掌印。”祝成逍說。
“”宋玉瞬間啞口無言。
“誰打的？”祝成逍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看玩笑，如果宋玉再糊弄他，祝成逍該生氣了。
宋玉笑起來：“我爸。”
祝成逍果然眉毛擰得更深。
“好了好了。”宋玉沒大沒小地伸手揉揉祝成逍腦袋，“他也就是打了這麼一下，過兩天就沒事了，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傷。我還手了的，他流了鼻血。”
“而且我爸打我，連彆的叔叔阿姨都勸不住。”宋玉其實想說，這事兒祝成逍管不了。
“那誰能勸住？”
見宋玉要往客廳趕走，祝成逍一把握著宋玉的手腕。
宋玉捏捏祝成逍掌心，想了想，說：“祝導？”
“祝導是他領導，是他上司。給他發工資。”
祝成逍臭著臉沒再說話，他一個人去了書房找醫藥箱，翻箱倒櫃找出來雲南白藥噴在宋玉的淤青上。
這是祝成逍第一次意識到，他還小，他暫時沒有能完全保護宋玉的能力。
“嘶”宋玉喊了一聲。
“疼？”祝成逍問。
“涼。”宋玉縮縮脖子。
藥味在四周彌漫，祝成逍又噴了兩下，伸手摁了摁，“忍一下。”
“好。”宋玉說。
“為什麼？”祝成逍問。
宋玉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客廳的落地窗，看著窗外青蔥的後花園，說：“祝成逍，我想快點長大。”
“我不想一直這樣依附彆人生活。”
“嗯。”祝成逍垂眸看著宋玉的後脖頸，“知道了。”
反正宋玉跟祝成逍說什麼祝成逍都應得很好，但宋玉不指望這塊石頭能說出什麼安慰他的話，讓他心情好轉。
“你考得怎麼樣？”宋玉問。
“一般。”祝成逍說，“你呢？”
“應該挺好的。”宋玉和祝成逍沒什麼好隱瞞的，“能接近滿分。”
祝成逍一下笑了。
“我不想吃晚飯。”宋玉站起身的時候說，“我能上樓嗎？”
“做什麼？”祝成逍看他。
“考完試好累啊。”宋玉歎氣，摸摸腦袋，“我去你房間睡一會兒？半小時就起來，晚上陪你看電視。”
“好。”祝成逍也站起身。
他跟宋玉一塊上樓，祝成逍的床對宋玉來說太熟悉了，他把枕頭擺好，拉開被子，宋玉順勢就鑽了進去，衣服也不用換。
祝成逍不嫌棄。
“半小時，你自己醒還是我叫你？”祝成逍站在床邊，宋玉抬起腦袋才能看到祝成逍的頭頂。
“我自己定鬨鐘吧。”宋玉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劃動幾下。
祝成逍點點頭，“晚安。”
祝成逍走出去的時候還給宋玉關了燈，宋玉窩在黑暗裡，又悄悄歎了口氣。
他確實是累，沒過多久就睡著，而祝成逍一個人去餐廳吃晚飯。
“小玉呢？”管家張叔納悶了，“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
“在睡覺。”祝成逍頓了頓，說，“讓他睡吧。累了。”
“那留一點飯菜，他要是睡醒餓了我再讓人給他熱。”張叔對宋玉很上心，說著說著就站起身，去找飯盒。
祝成逍味同嚼蠟地吃著這頓晚餐，他能感覺到宋玉的情緒不太好。
但他什麼也做不了。
飯後，祝成逍吹了聲口哨。
“汪！”隨便衝出來，到祝成逍腳邊轉圈。
祝成逍往碗裡撒了點狗糧，他揉了揉小狗的腦袋，“今天彆去找宋玉。”
隨便搖著尾巴，被祝成逍抱到腿上，一人一狗坐在沙發上發呆。
最近雨季，天黑以後窗外開始下雨，落地窗沒關緊，窗上起了一層白霧。
祝成逍一下一下給隨便順毛，他心裡的話，腦子裡的想法，盤亙的情緒，都沒地方發泄，小狗聽不懂，宋玉需要睡覺。
於是祝成逍起來的時候去了窗邊，在起了霧的窗戶上寫字：
[SY，KKZD]
宋玉，快快長大。
*
說是隻睡半小時，鬨鐘也響了，但宋玉又賴了會兒才起來。他一看手機，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當他翻了翻消息，發現會飛的魚居然也真的一聲不吭，什麼都沒說之後，宋玉無奈地認了。
他就不該指望祝成逍這塊石頭能在自己睡著的時候良心發現，說點什麼宋玉愛聽的話哄哄他。
一覺睡醒，不愉快都該拋到腦後。宋玉起身，他噔噔噔下樓，喊：“祝成逍！”
“人呢！”宋玉睡醒後的煙嗓更明顯，“我起來了！”
隨便是第一個衝出來的，它撲進宋玉懷裡，嗅著宋玉身上的氣息。
沾了點祝成逍的味兒。
隨便疑惑地汪了聲。
而客廳裡，祝成逍站起身，走過去的時候端著個盤子。
“什麼？”宋玉彎腰揉揉小狗，看。
這是個果盤，裡麵居然是一片一片橘子。
“終於醒了。”祝成逍看他，“在你睡著的一個小時裡，我都在給你剝橘子。”
“”宋玉一驚。
祝成逍低頭，“很乾淨，我把橘子皮和橘子絲都扯完了。”
果盤裡的橘子像那種軟糖，連經脈都給祝成逍剝得一乾二淨。
“你沒打遊戲看電視嗎？”宋玉看他，“就一直等我睡醒？”
“嗯。”
“笨。”宋玉說。
“嗯。”
……
宋玉雖然爹不疼媽不愛，但有個很忠實的小跟班。
雖然這個小跟班現在比宋玉高了好多。
“唉。”宋玉窩在祝成逍懷裡，故意用力往後壓，但身後人沒反抗，反而把宋玉撈在懷裡，兩人一塊在看電視。
宋玉一下一下往嘴裡塞：“祝成逍，這橘子好甜啊。”
“那就好。”祝成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