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微微睜大眼睛。
他沒有被突如其來的事件震懾,卻在聽見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刹那,瘋了似地爬過去,嘶聲喊道:“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我把命還給你,我五歲的時候死在鮫人海岸邊,你醒來,我把命還給你!”
二十二年。
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
漂亮溫軟的臉頰沾了血色,指甲嵌入骨肉,生生剝離。
年輕人渾身發著抖,惡毒的恨意姍姍來遲,在此刻才瘋狂地傾瀉而出。
他怎麼能和他一起死?
他憑什麼和他一起死!
身後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將他往後拖,死死地摁進了懷裡。
“寧時亭。”
熟悉的聲音響起。
他睜大眼睛去看他,可是他眼前已經黑了下去,再也看不清東西。
血液在腦中衝撞,耳邊嗡嗡蜂鳴。
從少年到青年,顧聽霜對他說話時,永遠是這樣的口吻。
輕慢、惡劣,帶著少年獨有的驕傲與陰戾,隻是這個時候語氣沉了許多。
他和他不怎麼熟悉。
初入王府時,他十七歲,顧聽霜十四。
當天晚上,顧聽霜把他趕出了新房,因為那是他母親曾經住的地方。
後來,兩個人一個屋簷下相處,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這麼平靜地過了好幾年。
顧聽霜總是沉默的,冰冷的。是一個在黑暗的角落,扶著輪椅,腰背筆挺的陰鷙少年。
偶爾他視線和他對上,顧聽霜總是會將臉彆到一邊。
再後來,寧時亭離開仙洲。關於他的印象,也隻有周圍官員的偶爾提及——“世子勉強能走動了”、“世子搬出了王府”……
世子已經長大成人。
他看不見,可是依然感受到了這股氣息,認出了是他。
顧聽霜半跪在地上,抱著他。
昔日瘦削的少年已經變得充滿力量,銳利的眼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沒說話,他就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寧時亭。”
“你冷不冷啊。”
毒侵蝕著他的神誌,生息在一點一點地消失、流走。
顧聽霜說:“你真可憐,快死了,還貪這點熱氣。我父親他從來沒牽過你的手嗎?”
他這樣說著,可是抱著他的臂膊很用力。用力到微微有些發抖。
這樣擠著抱著,還是很溫暖。
“你看看我,你看不見了嗎?”
一聲又一聲,如同鈍刀子切割。
是恨嗎?他還以為他奪走了他母親的寵愛,擾亂了他的家庭;還是恨他作為一個外人恬不知恥地和他住在一個屋簷下?
恨他,闖進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年月,以此覺得羞恥嗎?
儘管隻有他知道那是假的,但他的的確確破壞了顧聽霜的安穩年月,擠占了晴王府的一角,闖進了他封閉起來的獨處時光。
他的嘴唇動了動,但是喉嚨也像是被冰凍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窮儘他的力氣,這個夢再重來千百次,他依然沒有辦法發出任何聲音。
顧聽霜跪在地上,死死地將他抱在懷裡。
這是他們第一次離得這麼近。
直至懷裡人身體漸漸涼下去,一聲壓抑的低泣才猛然從喉間漏出。
“你看……看看我啊。”
最後一點意識隨著這句話消散,金玉殿堂轟然墜毀,天空顫抖著,青煙在刹那間騰躍起,火光呈現滅頂之勢。他短暫的一生次第浮現,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音容笑貌,恩師凝重的麵頰,邊關雪原上的風聲……都在化作了強大的鬼手,將他拖進了無邊地獄。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