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聽霜思索了一會兒:“我爹會給你避塵珠嗎?他能在死之前拿到那個東西嗎?”
寧時亭眨眨眼,做了個口型:“殿下,您說我不能說話的。”
顧聽霜有點氣惱:“該說的時候就說,寧時亭,你什麼時候這麼笨了?”
其實也不是不懂,寧時亭隻是想逗逗他。
這段對話一如當年,上輩子他不知哪一回又病了,郎中告訴了顧聽霜毒鮫之體有多麼虛弱,後邊顧聽霜也是這麼問的。
那時候他說:“王爺會給我的,請殿下放心。”顧聽霜也就沒有再問過。
眼下,寧時亭靜靜地看著顧聽霜:“殿下問這個,乾什麼呢?”
他的眼神清澈透明,帶著完全的信任與順從,裡麵是他的倒影。
顧聽霜挪開視線,低聲說:“他不給你的話,我去幫你拿。”
寧時亭說:“避塵珠是……”
“是仙帝才有的東西,鑲嵌在國璽上,一般人不能近身。”顧聽霜打斷他,“我知道,拿避塵珠,當皇帝,就兩件事情,也不過如此。”
“……”寧時亭怔住了。
換作平常,他這個時候會輕輕笑起來,把他這句話當成孩子氣的玩笑。但現在,他感覺到顧聽霜是認真的。
上輩子顧聽霜出府的理由未明,這輩子難道要因為他,再陰差陽錯地走一遍當年的那條萬難之路嗎?
顧聽霜至情至性,不喜朝堂,更不喜歡和人打交道,生性要當閒雲野鶴。
他這輩子對他好,更想送他一個歸隱山野的結局。
片刻的沉默後,他的指尖動了動,伸手——輕輕地放在顧聽霜頭頂。
很輕很輕,隻是摸了摸頭,似是安慰與告解。
顧聽霜托腮趴在他床邊,對於他的觸碰沒有任何反應。他抬起眼,還是定定地看著他:“你覺得我不能嗎?”
寧時亭低聲說:“並非如此,殿下。隻是臣覺得,殿下如果走了這條路,會很難,大約也不會快樂。臣……也並不值得殿下這樣去冒險。”
“為什麼不?”顧聽霜說,“我的狼群都已經認可了你,你已經是我們的族人。”
“可上古白狼不會為了某一個成員的犧牲而駐足,隻有整個群體的存留才是所有白狼的目標,殿下,這是您說的。”寧時亭聲音輕輕的,“殿下隻是……還需要再遇到一些對你好的人,才會知道,臣對殿下並沒有多麼好,也並不值得殿下如此傾心維護。”
“你是可憐我,我知道。”
顧聽霜湊近了,認真地凝視著他,手指有些微微發抖。
呼吸溫熱,輕輕拂過麵前人的臉龐。
顧聽霜低聲說:“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本想殺死你,後來還是覺得你活著好;本來想你生病活該,後來又覺得你還是活蹦亂跳的好。我不懂……我不明白,因為你是一條魚嗎?還是你一開始就騙了我,北海鮫人可以用眼神惑人心智,其實我早就在你的局中了。”
寧時亭安靜地看著他。
顧聽霜隨後聽見鮫人的低語:“是殿下,太寂寞了。而我也……”
寂寞的時間是這樣長而空茫,從前世日日夜夜的等待和失望,到今生漫無目的的追尋。他追著自己的仇恨而去,想給出一點陪伴與溫暖,為聽書,也為顧聽霜。明麵上是為他們,實際上依然是為了自己。
一個注定福薄命短的人,也想給彆人一點溫暖。這樣才顯得這輩子不至於泛泛而活,不至於讓他的重生是一場笑話。
因為他的人生早不屬於自己,亦沒什麼東西可以彌補。
寧時亭費力地想要爬起來,顧聽霜伸手扣住他的脊背,扶著他靠床坐起。
美麗的鮫人喘了兩口氣,說:“我早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一生活不長,殿下不必這樣,臣的夙願就是大仇得報,了此殘生。除了這個,我沒有想過再……”
“那我幫你報仇,寧時亭。”顧聽霜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依然認真地看著他。“要活多久,到時候你自己想。你的仇也是我的仇,白狼神一族,同仇敵愾,不死不休。”
少年人的眼神燃起光亮的時候,如同火焰。
他有點緊張,又帶著一點命令式的口吻詢問道:“你願意嗎?”
這次卻是寧時亭先移開視線。
“我是您父親的人,殿下。一身不侍二主。”
顧聽霜說:“我不在乎,你已經生出反叛之心,那也不算他的人。你就是你自己,況且,如果你一定要找個主人才行,如果你一定要追隨什麼人才能安心,為什麼不可以是我?”
寧時亭再度怔住。
少年人聲音裡的自信與固執,像是灼熱的利刃一樣,輕輕地往他心上戳了一刀。顧聽霜是這樣坦然、鋒利、魯莽,不留任何餘地,寧時亭第一次在麵對顧聽霜的時候,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他低下頭,感覺思緒有些混亂,種種夢魘仿佛要隨之浮現。
寧時亭強行壓住情緒,低聲說:“殿下容臣再想想。”
顧聽霜說:“好,不急,你想一想,我去給你煮雞湯。”
寧時亭再度詫異:“……雞湯?”
顧聽霜解釋:“郎中要你喝的,你既然給我做過九珍合酥,那麼我給你煮個湯也是禮尚往來。”
寧時亭:“……”
他發現顧聽霜對他的態度上有了某些改變。
仿佛是決定了對他好之後,就真的連以前那樣冷漠的外殼都不要了。
“殿下這樣……臣惶恐。”寧時亭在他推著輪椅轉身之前,小聲說,“臣得向殿下解釋一下,臣……生理上,不是狼。”
顧聽霜已經默認他是他管轄的狼群中的一隻了,這麼說著還是有些奇怪。
小狼在他胸前動了動,尾巴掃上他的手掌。
“我知道,你是魚,不過不礙事,因為我也不是狼。”顧聽霜說。
寧時亭:“……”
他好像也不是魚。
不過顧聽霜已經離開了,門嘎吱一聲輕輕關上。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