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1 / 2)

() 從蘇越府上帶回來的西洲洲誌很多。

仙書都是無窮書,初看起來不覺得,隻是非常薄的一本,然而一旦開始從後往前查閱這五年來的洲誌,記載靈氣增長衰微變化,仙洲居民種族,仙獸往來遷徙情況,法器變動情況,貿易往來、仙民賦稅等……種種項目加起來有三四千種,每一年的都有一大堆東西要看。

聽書問:“公子看這個,是全部都要看完嗎?”

寧時亭說:“我身體不好,剛過來,也沒有太多時間出門走動。花點時間把仙洲洲誌看了,也多少能了解一點民情。”

聽書咂舌說:“那這要看到什麼時候去呀。就算是王爺的命令,公子也還是要小心身體為上。您還記得您上回在雪山邊關暈倒的事情麼?那次也是王爺說,要公子您幫忙排查敵軍的糧草暗道,您熬了幾天幾夜不睡覺找出來了,可是後麵王爺也才說沒要您這樣糟蹋自己……”

“聽書,沒大沒小。”聲音還是淡靜好聽。

小孩抬頭去看,寧時亭正好也垂眸看過來,眼裡是溫和的笑意,卻沒有往日細微的羞惱。

書房中陽光溫潤,窗戶敞開了,裡外透氣。晴王府僻靜安穩,呼吸放輕的時候,除了書頁翻動的聲音,隻有窗外偶爾飛過來的鳥雀振翅的聲音,還有池水漣漪。

寧時亭伏案提筆,柔軟的筆尖蘸了墨水,輕輕貼合紙麵。沙沙作響。

這樣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了半天之後,他才掩卷起身,伸了個懶腰。

晨間的鬨騰已經過去了,晴王府上的人都辦事麻利,短短幾個時辰之內已經撤去了主宅和世子府的所有門檻,現在正轉移到彆院,為不打擾寧時亭看書。

而樓梯、樓閣的道路改造,也不僅僅是單單“撫平階梯”這麼簡單,涉及到晴王府主體陳設,一旦改動起來,要美觀不突兀,就是一次大功夫。

晴王府請來的雕造師就此畫了十幾種方案,還要請寧時亭定奪。

寧時亭在書房裡活動活動了筋骨,而後帶著雕畫方案,並一包沉甸甸的仙藥送過去。

今天他和聽書出門,早上的藥材還沒來得及送。

這種事交給其他人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換了其他人過去,顧聽霜估計會直接把東西扔了。

這個十四歲的少年性情乖戾,愛憎分明,不會任人欺淩。

卻也正因為這一點,反而單純、容易揣度。

他對寧時亭懷有敵意,卻正因為如此,他送來的東西,他會留下來,也算是明裡暗裡地告訴他:他會跟他鬥到底。

寧時亭剛剛閒下來,又剛吃過了飯,也就沒叫上聽書和仙鶴。

日頭慢慢移到西邊,卻還很亮。風倒是大了起來,吹得人襟發微動。

世子府早上來忙活的人也走了,現在很安靜。

一踏入園中,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個園子肉眼可見的大了許多。

荒草被拔除,廢棄的、堆積的雜物全部都清空了,惡臭沉積的水池也恢複了清澈。視野上開闊、空曠了許多。冗雜的樹木枝葉剪除,連天光都透入得更多了一些,敞亮清爽。

寧時亭一踏入園門,角落裡就傳來了呼哧呼哧小獸的喘氣聲,緊跟著就竄來了他腳下——一團銀白的毛團迅速拱在了他腳邊,往他衣擺上撲。

毛絨厚實的肉墊扒上他的雙膝,蒼色的狼眼閃閃發亮。

這小狼聰明,自從他上次告誡過它之後,就非常伶俐地知道不碰他的手,也不舔他的臉。

寧時亭一路沒什麼表情,這時候唇邊也揚起一抹笑意。

他從袖中摸出手籠子戴上,又將自己額前的遮擋放下來,放低了去問它:“你還是想要這個嗎?”

上次顧聽霜把這個東西還給了他。

寧時亭自己還有好多個,全是他自己閒下來沒事的時候自己做的。鮫人天□□珠玉、寶石,他雖然平常看著清雅溫潤,但是在穿和用的上麵,還是偶爾不能免俗。

銀狼看他戴上了手套,於是也原地蹦q了幾下,晃著尾巴表示自己想要這個東西。

寧時亭就再次取下了給它。

順勢又俯下身,使勁兒揉了一把銀狼圓滾滾的毛。

“你很喜歡狼嗎?還是,和大街上那些人一樣,隻是愛它們的毛皮?”

少年人的聲音從另一邊傳過來。

輪椅從室內慢慢滑出,少年人垂眼看著他,眼裡藏著一些蓄勢待發的冰冷和嘲諷。

寧時亭摸小狼摸得很克製。隔著一層手籠子,也無法像平常人一樣,將小動物摟進懷裡蹭一蹭。

顧聽霜盯著他。

鮫人渾身都是毒,既然這樣,是否從來都沒有被人抱在懷裡撫慰過、親昵過呢?

這個想法轉瞬即逝。

寧時亭鬆開小狼,垂眼把帶來的東西抱進懷裡,向他走過來。

因為被小輩撞見這樣的場景,他有一點赧然。

他曾在軍中的時候,身邊的兄弟們都知道他平時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那群血氣方剛的大男人去捉兔子,一窩兔子烤烤吃掉,總還要給他留一隻活的,帶回來給他養。

寧時亭常年茹素,他們也不會當著他的麵吃兔子,表麵上是嫌棄他,笑他,說“阿寧像個嬌氣包”,之後還是會給他帶各種各樣的東西,把他當一個小弟弟寵著。

他不擅表達,被人打趣了,也隻是微微垂下眼。

“喜歡小狼,也喜歡它的毛皮。”

他回答得很坦然,惹來顧聽霜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虛情假意,裝腔作勢。你平常也這樣,哪邊都想討好嗎?”

寧時亭卻沒有回答他。

他看著顧聽霜。

少年人從陰沉昏暗的房間走了出來,驅動輪椅停在日光下。從房門前的茶盞可以看見,顧聽霜一個下午都在門口曬太陽。

“我來給世子送藥。”

寧時亭對他搖了搖手裡的藥包,說:“世子今天中午和黃昏的藥還沒煎吧,可否容我進去幫世子把藥煎了?”

顧聽霜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盯著他。

有著一頭泛藍銀發的鮫人從他跟前走過,似乎是將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許,順手又在他手邊輕輕放下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這是府上修繕整改的幾個式樣圖,世子看看,挑自己喜歡的。若是都不喜歡,就……”

“都不喜歡。”

他話還沒說完,顧聽霜就直接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那雙沉黑的眼坦然而惡劣地看著他。

顧聽霜隨手一揮,手裡的紙張紛紛揚揚散落,飄散在風中。還有幾張飄進了池塘裡。

小銀狼歡快地追著風去咬那些紙張,又被顧聽霜伸伸手召了回來。

他根本還沒有看這些圖樣。

寧時亭愣了一下,然後想了想:“那世子想好喜歡的,同我說,我來畫吧。不過這個也不急,到時候要大興土木,還會吵上一段時間。若是有了想法,派遣……小狼去書房知會我一聲,我過來,或者世子願意過去也可以。”

顧聽霜又沒說話了。

寧時亭俯身去看小爐子上的藥。

熬了兩天,藥渣已經變成了烏黑的顏色。

寧時亭隔著幾層布,手腳麻利地拎出去,倒在了池水中。這些靈藥不會對池水造成汙染,反而會鞏固池水裡的靈氣。

寧時亭自個兒彆說修為了,他的體質天生不適合修煉,半點法術都沒有,連淨化術也不會。

他去井邊打了水上來,把藥罐洗了,藥碗也洗了,擦拭乾淨後再放回去。盛水後化開藥材,放去爐子上熬煮,又是滿室清香。

屋裡其實很雜亂,所有的東西都亂擺著。

顧聽霜因為養了一隻狼崽子的緣故,也經常默許它在房中到處亂竄,搞成一片雞飛狗跳之景。

這次府上人來打點院落,因為沒有得到他的允許,沒有一個人敢踏入他房中。隻有過來料理兩個侍衛的屍體時,順帶著用淨化術把屋裡清掃了一下,好歹那樣濃重的血腥氣是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