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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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時亭很晚的時候才回來。

天已飄起大雪,初秋的天,卻天寒地凍的。

他出門時穿的少,回來的時候耳朵尖都凍紅了。

聽書早就提著燈籠去外邊找了他三回,但是怕走遠了剛好跟他錯過,最後還是眼巴巴地回來了,守在門口。

好不容易看見寧時亭回來了,聽書趕緊踮腳給他披上大氅,把燙好的湯婆子送去他懷裡:“公子怎麼耽誤得這樣晚?以前您出門買香料,從來都是日落就回家了。”

寧時亭說:“我看外邊熱鬨好玩,許久沒見過了,就多逗留了一會兒。”

清雋的年輕人從袖子裡掏出一包封好的點心包,墜著輕輕碰了碰小孩子的臉頰:“給你帶的仙蜜糕,熱的,我沒放進儲物戒裡,捂著帶回來的,快吃吧。就彆來念叨我了,小小年紀,比誰都要隆!

聽書一見到他手裡的糕點,連眼神都亮了起來,當即喜滋滋地收進了懷裡。

他很小心地折下一小片蜜糕,嘗了嘗,眼睛也彎了起來,然後又趕緊很寶貝地收進了懷裡。攙扶著寧時亭走進屋內。

“公子還是跟以前一樣,愛熱鬨,可是自己又不愛出門,出了門就不願回來。”

聽書說,“可是西洲公子還不熟悉,沒來過,下回您就帶我一起去吧,我成日悶在王府裡,給您理書冊,理完書冊整房間,我快悶得發黴了。”

寧時亭寵著他,說:“好。”

書房門打開,風貫入窗欞,吹動桌上的書頁翻動起來。

寧時亭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書桌被人動過,頓了頓,問道:“誰來過這裡了?”

聽書這才想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哎呀,世子來找過您!剛剛我回來幫您拿大氅時還在的,可是剛好您回來,他就不在了。我問了,可是世子也沒說,來找您乾什麼。”

寧時亭又回頭看向書桌。

他的東西被打亂了,都推到一邊去,剩下是翻了一半的雜集。

那本雜集是他從軍中帶過來的,陪伴他度過了大半冬洲邊關風雪交纏的年月,有時候睡前接著擦洗的空檔看一看,能迷進去忘記披衣服,就這樣凍病過好幾次。

“世子來找我,大約有事,過會兒我洗漱了過去一趟吧。聽書,把這本雜集裝上,和明天的藥材一起包好。”

“這本書也要送給世子嗎?公子疼世子比疼我多。”聽書嘀嘀咕咕地說。

寧時亭拿手裡的書輕輕拍了一下聽書的頭。

聽書乖了,跑過去給他準備。

寧時亭洗漱過後換了冬衣,拎著東西前往世子府。

他已經聽說了,今天顧聽霜一反常態地出了門,還跟下人說了話。

這是個好現象。

那時常化做幻夢回到他腦海中的、上輩子的記憶,仍然如同烙印一樣刻在他心上。十年歲月,他也不記得,上輩子的顧聽霜是什麼時候走了出來。

隻是突然有一天,他看見那孩子驅動輪椅,在門邊等他。少年人氣息沉默,肩頭墜了幾片雪白的梨花花瓣。

從那以後,每回他出門回來,都能看見顧聽霜在等他。儘管顧聽霜什麼都不說,儘管他每次問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出門,他都會拒絕。

秋夜大雪紛飛,碎銀杏和鵝毛大雪一起飄下,很快就覆蓋了庭前的路。

院門關閉,寧時亭從仙鶴背上下來,輕輕扣了扣門扉。

無人應聲,他推門走入,看見滿院大雪。府內亮著暖黃的燈籠燭火,但是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寧時亭持傘走進去,停在室外廊下,看見小狼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嗅見來人的氣息就搖著尾巴出來查看。

於是推門進去,輕輕說:“飲冰,我進來了。”

飲冰是王妃給顧聽霜的字。世子按照習俗,應該成年時由長輩賜字,而王妃當年病重的時候,似乎就預見了這個不得父親寵愛的兒子在失去靈根之後,會度過怎樣的年月。

依然沒有人回答。

寧時亭推門進去。

房中還殘餘著人在這裡的痕跡,燭火沒有滅,內室外邊有一點潑出來的水跡。寧時亭看了看,曉得大概是顧聽霜自己擦洗的時候,一手端盆,一手驅動輪椅,走得也不穩當。

他沒打算進顧聽霜的內室,知道少年人有自己的**,隻是找來絹布把門前的地收拾乾淨了。但是他走到門邊看見,內室裡也亮著燈,可是床鋪好端端地立在那裡,沒有人睡在上麵。

他耳力好,也聽出這裡邊沒有人。

顧聽霜剛從他那裡回來不久,可是府上也沒有人,現在他會去哪裡?

一絲冷風順著後院門吹進來,撞得木門哐當作響。

寧時亭在滿院大雪中察覺出了這一絲聲音,離開房內往外走去,看見世子府通往後邊靈山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

陳舊的鐵門上帶著很重的鏽跡,法印殘破不堪。

靈山是晴王府這一片地方中,人人閉口不談的禁忌之地。

西洲靈氣慎重,奇珍異獸也層出不窮。仙民之所以名號裡帶上一個“仙”字,就是因為出生時即自帶天地五行相關的根骨,靈獸之所以成靈獸,也是因為靈識初開,懂得人言、明白事理,可以為仙界人民所用。

而“靈山”之所以的名,則是因為這仙山五百裡,每一步中都蘊藏著深厚的靈氣。草木有意識,山川湖海有意識,連腳下的石頭、身邊的風雪、照耀進來的日光,都具備自己的意識。

天地化物,又一直以來無人渡化,靈山裡麵的萬物生靈善惡不辨,舉止無常。曾有人平安無輿地進入靈山,再完完整整的出來,自恃能通萬眾靈氣。

可是等他第二次進山的時候,就失蹤在了那裡,連屍骨都找不到。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方。晴王府之所以建立在靈山腳下,正是因為當時顧斐音分封西洲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印了靈山的出入口,從此仙洲人不再為靈山困擾、煩憂。

寧時亭看了一會兒破開的封印,往手心裡嗬了一把氣,然後走過去費力地挪開了鐵門,往後邊荒蕪的山坡斜道上走去。

他帶來的東西已經全部放在了顧聽霜房中,留在身邊的隻有一把傘,一個快要熄滅的小手爐。

靈山沒有一個確切的界限,因為整座山都神鬼莫測,有時候連地碑都會憑空挪移幾百裡,沒人說得清這個地方到底始於哪裡,終於何處。

越往上走,積雪越深,寧時亭看著腳下,放慢腳步。

臨到一個被冰雪推擠得滑膩的坡道時,中間出現了一道半掌寬的縫隙。

寧時亭看了一會兒,放下手裡的傘想要跨步過去,然而,就在他邁出步子的那一刹那,整個縫隙突然橫擴為一人高!

腳下一空,寧時亭連聲音都沒出,就直接滾下了深不見底的坡道。纖瘦清朗的人影和大塊碎雪一起淩空,下麵是看不到底的皚皚白雪。

意識有一瞬間的空白。

……那麼冷。

鮫人的海岸邊,千百種毒藥燒滾了當頭澆下,再丟去攙著冰沙的砂礫中。

砂礫中有一種豔麗無比的蠍子,蟄在身上是最疼的;等到蠍子蜇也再無痛感的時候,他們又送來鮫人海裡的蛇。

蛇毒入體,渾身冰涼,連心臟仿佛都凍結了,抬起眼睛隻能看見鮫人岸邊的碎雪,瓊花飛絮似的,在他眼前一幕一幕地舞動、變幻。

生息一點點地流逝。

然後,他被什麼人……抱了起來,握住了手。

“寧時亭,你冷不冷啊。”

他渾身一震,睜開眼來,聽見的就是這句話。

“你冷不冷啊。”

他跌落在碎雪之上,一隻銀色的小狼正壓在他胸口,用腦袋和爪子挪開壓在他身上的細雪。小狼依然聰明地不去碰他露在外麵的、凍得蒼白的肌膚。

寧時亭將胸中寒氣吐出,勉勵撐起身來。

他身處一個低矮的大雪坑中央,而當他抬起頭來,視線所及——

坑邊圍滿了蒼色的、如同黑夜中亮起的燭火一般的狼眼。

冷不丁看過去,會以為雪坑周圍燃起了一圈巍巍夜火。

數不清的狼,白狼,體型巨大,一口能咬斷擠在一起的五六個成人的腰肢。群狼眼神冰冷,全部圍在他頭頂,用打量獵物的眼神看著他,尾巴高豎,蠢蠢欲動。

雪光照花人的眼睛,月色之下,群狼退避,讓出一個驅動輪椅的少年人。

顧聽霜出現在雪坑外,從上往下,淡靜地俯視著他。

離他最近的狼低吼了一聲,爪子刨了刨雪地,順勢就要往下撲去,卻在那一刹那被顧聽霜冷聲喝回:“回來,這個人是我的獵物,不許吃他。”

那巨大白狼方才戀戀不舍地看了寧時亭一眼,竄回了顧聽霜身邊。

“你來這裡乾什麼?”他問他。

寧時亭說:“來找世子,夜深雪重。”

“早告訴你彆管閒事,寧時亭。”

顧聽霜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