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1 / 2)

() 等到顧聽霜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指尖已經不由自主地碰上了寧時亭的唇。

微熱的呼吸自鼻翼呼出,溫潤地透在指間,蒙上一層淡淡的、迷蒙的水汽,剛開始熱的,帶著病人發燒時的一點微微的燙,可是很快又在空氣中涼了下來。

青黑色迅速從他指尖蔓延起來。

顧聽霜猛地抽回手,順勢抽出袖中刀,直接割破血管,再運氣將整條手臂的脈絡封死。熱騰騰的血嘩啦一聲潑到地上,帶著猛烈的毒性。

他在寧時亭床頭看見了他們每天都要送給他的藥包,每次都是兩包。一包是完整的藥材,用來熬煮的,另一包是磨碎了讓他外敷的。

顧聽霜翻出那包外敷的藥,和著水一起抹在自己的手掌、虎口、上臂上,那種尖銳的麻痹感和疼痛感才終於消退。

這鮫人,是真毒。

渾身上下無處不毒。

他的視線又轉回寧時亭那裡。發燒的人仍然在夢中安睡,呼吸雖然滾燙,但是十分平穩,大概也不知道他剛剛又差點把他弄死的事情。

這件事,顧聽霜很自然地將責任推卸到了寧時亭身上。不是他要招惹他,是寧時亭本身太危險了,這才會讓他不小心遇險。

“你身上還有沒毒的地方嗎?”

顧聽霜眯起眼睛,頗感興趣地打量著,也不在乎寧時亭沒有精力把他的話聽進去。

“你的頭發,也有毒嗎?”

寧時亭的頭發很柔順,也很漂亮。緞子似的銀絲,柔軟細長,每一根發絲邊緣都帶著微微的藍色,看上去聖潔而不可褻瀆。

不過顧聽霜這回沒有動了。

屋外傳來一大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告饒聲、推搡聲、辱罵聲響成一片,一直到房屋外邊才停歇下來。

顧聽霜往後一靠,輪椅退後,整個人就跟著滾輪的方向滑遠了,又退後到房中的陰影處。

小狼在他和寧時亭的床榻之間徘徊不定,出於習慣想要跟隨顧聽霜,可是又想繼續趴在寧時亭懷裡。

這隻狼崽子到處嗅嗅看看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

聽書拿刀押著一個人進來了,語氣很差地說:“看不好他的病,你也彆想活。”

那人身上挎著一個藥箱,是郎中打扮,但是卻長了滿臉橫肉,是個屠夫相。

那人縱使被刀尖架在了脖子上,也寧死不肯再往裡走一步。他直接給跪下了:“小爺爺,我叫您一聲爺爺了,我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個藥鋪開著要養活幾個收留的夥計,我實在不敢給藥鮫看病啊……藥鮫渾身是毒,本就不是平常的藥能醫好的。普通人看病,舒筋活血用紅花,到了藥鮫這裡指不定要用砒.霜才能醫好。你說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把晴王府的人醫死了,那我,那我還活不活了我?”

那醫者言辭懇切,說的話倒是真心實意。

聽書知道真動手了,寧時亭醒來絕對要給他一頓鞭子,也不敢真把人隨隨便便地怎麼樣。他也犯了難。

正在僵持的時候,暗處有人出聲了:“給他治,治死了就治死了,與你無關。救活了,就讓他自己來謝你。”

門口兩人一起愣住了。

顧聽霜隨手將近旁一個燈盞推到身邊,拿鳳凰石點燃。

火光躍動,照應出黑暗裡的人臉。

聽書一看是他,然後醒過神來,差點沒被他這句話給氣死。但是礙於禮節——寧時亭還在那兒躺著呢,還是不情不願地俯身問安:“見過殿下。”

那醫者一聽一看,就知道眼前這個輪椅上的少年就是晴王世子,也趕緊跟著磕了幾個頭。

他問道:“當真若是治出了問題,不計我的過錯麼?殿下金口玉言,我聽殿下的。”

聽書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但是到底沒說什麼了。

“——我保證。”顧聽霜說,“這晴王府,他一個外人,少他一個也不少。”

那醫者聽了之後如獲大赦,趕緊起來,先讓人點了燈,然後把自己的藥箱拿出來。

他一邊整理看病的東西,一邊時不時心懷畏懼地瞥旁邊的聽書一眼:“這小孩忒厲害了,問遍了醫館,沒有一個郎中願意給藥鮫看病的,就來藥鋪裡抓人……這也太莽了些吧。好在我轉行之前正是行醫的人,又覺得說不定還能救一救,這才跟過來了。”

聽書嘲笑:“那你剛剛還差點嚇得路都走不動了,貪生怕死之輩,就彆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人之常情嘛,不然還要郎中做什麼呢?你這個小孩,說話也忒刻薄了些。”

醫者收拾好了東西,又找了一雙手籠子,慢吞吞地戴上了。

他剛一走到床邊,就“咦”了一聲,湊近了打量了一下寧時亭:“是這位公子病了啊?”

顧聽霜抬起眼,問道:“你認識他?”

“哎喲,哪裡有這麼大福氣認識晴王府的人。是前些天這位公子剛好去我們那兒買藥,給了我一大單生意。不過那天這位公子戴著好大一個紗帽,我就見著了一麵,但是見過了都忘不掉的。公子生得好看,九洲也就那麼幾隻鮫人,好認的。”

顧聽霜就沒說話了。

藥鋪老板隔著手籠子給寧時亭診了診脈,又起身去探寧時亭的溫度。

他不清楚寧時亭的身份,隻因為那天寧時亭說了一聲“奉世子命前來”,理所當然地以為寧時亭是顧聽霜的人,回頭跟他拜道:“殿下,我現在要解開這位公子的衣衫探看片刻,不知會否唐突?”

顧聽霜說:“你隻管看你的,隨意。”

聽書在旁邊像是又想說什麼,但是忍住了。

藥鋪老板再拜道:“另外還有一問,這位公子是殿下的人,但是藥鮫情況複雜,鮫人北海岸、南海岸所用藥不同,男女鮫人試藥後體質不同,二十年前與十年前用藥水準也不同,可否告訴我,公子曾經受過哪些毒呢?雖然我沒有把握藥到病除,但至少能避開那些克化鮫人體質的藥,免得到時候公子會有性命之虞。即便如此,要治療鮫人,那也是險之又險哪,一個是毒鮫體質複雜,另一個是,公子恐怕已經孱弱已久,這樣出來的人,都很短命哪。”

顧聽霜一時失言。

他連寧時亭的名字,都是前幾天才知道的,這些問題當然給不出答案。

另一邊卻是聽書開口了,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抽抽搭搭地說:“公子,公子他今年十七,十二年前在鮫人北海岸被王爺撿到的。我隻知道他受過那邊的冰蠍子毒,還有海蛇毒,平常的鉤吻、孔雀膽等十大奇毒也全部受過,再其他的有些偏門毒,公子自己也說不清楚。”

另一邊,顧聽霜卻皺起了眉。

“好,這樣也行,老夫心裡勉強有個數。”藥鋪老板把袖子擼上去,囑咐聽書幫忙把寧時亭立起來靠在床頭,然後解開他襟前的衣衫。

寧時亭穿得本來就很單薄,隻有一件寢衣。聽書跑出去找了剪子,很小心地剪開了。

精致的寢衣剪開後攤開,是布滿傷痕的肌膚。

數不清的細小傷疤,還有一道貫穿腰身的傷痕。有的傷痕已經很久遠了,隨著軀體成長、皮膚擴張而變得非常淡,隻是在燈下帶著點微微的、透明的反光。

聽書顯然早就知道寧時亭這些傷痕,沒有什麼反應。

反而老醫生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後搖搖頭,歎氣說:“早知道藥鮫做成,要剖開筋骨灌入毒藥,傷好後再度破開,如此往複。本來以為是奇談,沒想到是真的。”

聽書說:“可是還有公子在戰場上受的傷呢。公子很厲害。”

他給藥鋪老板指寧時亭身上最深、最大的那道傷痕,可是到底說不清楚這道疤是哪裡來的。

寧時亭跟在顧斐音身邊征戰,平常也不會直接接觸前線,隻是作為軍師身份在後方策應。

有關這條傷痕,寧時亭對他也絕口不提。

寧時亭昏沉間,把剛剛顧聽霜喂的那幾口水全部吐了出來,又開始渾渾噩噩地說胡話。

他的聲音已經全啞了,隻能吐出幾個氣音,也沒人聽得出他在說什麼。

聽書愁眉苦臉地,努力哄 :“公子,公子,你哪裡難受,看看我,說說話,我給你抓了一個郎中回來。你不要生病了好不好,你也不要再做噩夢了。”

郎中看了半晌,拿來針灸盒,在火上烤過後,替寧時亭針灸了幾個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