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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在北城射擊訓練中心門口停下。

時野摘了厚重的安全帽,抿了下唇,手臂肌肉微不可聞地收縮了一下。

他揉了揉眉心,斂下心神,下車進門。

“欸,你找誰?過來登記一下。”

門衛早就換了一批人,不認識他了。

時野立在原地給金麟打電話,五分鐘後,金麟笑著迎出來,順帶從門衛那拿了張出入證給他,笑嘻嘻喊道:“野哥!這是你這半年來第一次回來吧!歡迎回家!”

時野抿唇,目光停在不遠處的榮譽牌上。

以前他的照片就被掛在這上麵,這是射擊隊的最高榮譽,他在隊內的所有底氣都來源於此,又狂又傲,氣得何教練頭疼,偏偏又拿他沒辦法。

金麟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著說,“你去省隊以後照片就撤了,後來也沒再貼過,沒人超過你,都覺得代替你到掛在那上麵,丟臉。”

“我更丟臉。”

時野語氣平靜,與當年的狂妄自大的少年判若兩人。

金麟微詫,但見時野的臉上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瀾,很快又換了個話題,“聽說你來了,大家都很想你,走吧。”

宿舍樓倒沒變樣。

早上的訓練已經結束了,大家剛吃完飯回來,都在宿舍裡,見了時野也都熱熱鬨鬨地打招呼。

“媽的,野哥,你去省隊以後這都好久沒見啦!”

“野哥你真不打了啊?彆啊。”

“不打也常回來看看啊,大家都挺想你的。”

“就是啊,這一聲野哥也不能白喊,你說是不是?”

大家都哈哈笑。

時野那時候狂。

十歲出頭的年紀,傲氣十足地和一群十二三歲的孩子們立規則:“成績說話,誰上榮譽榜了,誰就是爺。不服氣的,拉我下來啊!”

少年們一開始不服氣,誰要管比自己還小的孩子叫哥?多沒尊嚴啊。

可一到射擊訓練,誰都比不過他。

他明明入隊時間最晚,卻永遠是最穩最準的那個。

想到年少時的自己,時野也跟著彎了彎唇。

臨末了,大家送他到宿舍門口,一個個笑著說道:“野哥,等你回來啊!”

走出宿舍樓,金麟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道:“野哥,你回來不見見何教練嗎?”

時野步子稍頓,想到前幾天的那條短信。

他給自己點了根煙,聲音含糊:“不了。”

“彆啊。”

金麟一手搭在他肩上,隨意道:“說真的,逃避半年也夠了。野哥,你怎麼說也是北城之光。”

北城之光這個名號本來還算是個好詞,自他從國家隊回來後,就變成了黑稱。

時野吐一口煙,淡定睨金麟一眼,“我這情況怎麼回來。”

“想辦法克服啊!”金麟撞他一下,一掌重重地拍過來,“你真當自己苦情劇男主呢?頹了這麼多年,彆叫兄弟看不起啊!”

金鱗手勁大,那一掌含著熱意火辣辣地拍到時野的背上,時野微微皺了下眉,反臂箍住金麟的脖子,冷聲道:“想死啊?”

金鱗的腦袋縮在時野懷裡,笑著討饒:“不不不!哈哈哈!野哥你手下留情啊!”

時野放開他,金麟又勾上來,“走走走,看我爺爺去!”

-

夏渺渺被分到的第一個工作,就是照顧一個脾氣古怪的老爺爺。

老爺爺姓金,脾氣兒又大,性格也暴躁,被義工學生們列為最難伺候的一個老爺爺。

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好心幫忙的誌願者,氣不順了就是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夏渺渺和楊思楠初來乍到,不知道這其中的深淺,站在一旁等分配。

有經驗的學生們趕緊把好脾氣的老爺爺奶奶給選了,楊思楠屁顛顛地申請做祁醫生的小助手去了,夏渺渺自然而然地就被分到了脾氣最壞的老爺爺。

一進門,就聽見老爺爺重重地哼了一聲,大叫道:“怎麼又來學生啦?!”

夏渺渺熱情地迎上去,甜甜地道:“爺爺怎麼稱呼啊?”

那老爺爺眼神銳利地掃了她一眼,中氣十足道:“姓金!”

“金爺爺啊!”夏渺渺做了自我介紹,朗聲道:“我是今天的誌願者,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話還沒說話,就被金爺爺皺著眉打斷,“讓開讓開,擋住我看電視了。”

誠如傳聞所言,確實是個有點不太客氣的老爺爺。

夏渺渺往後退一步,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電視,屏幕上放著的是個錄製視頻。

視頻震顫,鏡頭慢慢拉近,少年冷靜的麵容在鏡頭裡一閃而過,竟然是時野!

夏渺渺沒移開視線,定定地看著。

看的出來是好多年前的視頻了。

彼時少年身上帶著稚氣,卻也已經展露狂放不羈的性格。

他蓄著極短的頭發,白色T恤扣子鬆散地開著兩顆,目不斜視地拿著槍,直對靶心。

“砰!”

視頻鏡頭晃動,飛快地望著靶子的方向晃過去,漸漸放大。

8.5環。

然後又飛快地移回來,挪到時野清雋的臉上。

他似乎對成績並不滿意,皺著眉,有些不悅地摘下了護目鏡,往拍視頻的人這邊走來,“又拍,視頻快給我刪了,這成績毀我名聲。”

拍視頻的也是個男孩子,笑著回說,“你才來多久啊,這成績可以了好不好!”

時野那時候的聲音沒現在沉,聽起來狂妄又自大,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老子要穩定輸出!你快給我刪了!”

“哈哈哈!刪個屁!”

鏡頭一陣晃動,估計是在跑動。

然後視頻就被掐了,畫麵變成漆黑,房間內一片空寂。

金爺爺皺了皺眉,對著夏渺渺使喚道:“去給我摁個下一集!”

夏渺渺乖乖走去點下了按鈕,很快又是一段射擊隊日常的視頻。

那時候的時野看起來約莫十四歲,個子已經抽條了似的高出同齡人一截,也沒現在這麼氣場十足,視頻裡就是簡單的幾個少年打打鬨鬨的日常。

那時候的他神采飛揚,眉宇之間是擋不住的張揚的自信銳氣。

一點也不似現在這樣戾氣十足又充滿冷感,看著不好接近。

每個人的成長軌跡不一樣,最終形成的性格也天差地彆。

她總以為時野的性格本身就是冷且沉的,可這個視頻裡的少年擁有著最最恣意的笑容。

他笑起來很好看,燦陽仿佛都聚焦在他的眼中。

那時候的少年意氣風發,眼中有光,心中有夢。

……

中午的時候,還能走動的老人們就便一齊坐在食堂裡用餐。

金爺爺拒絕了夏渺渺要幫著打飯的請求,硬聲強調道:“我還沒老呢!”

夏渺渺沒轍,也去裝了碗飯,坐在金爺爺旁邊,一邊吃,一邊留意金爺爺的舉動,恰見他碗中的那一個水煮蛋,圓溜溜的,金爺爺嘗試著用筷子將之夾成兩段,但任憑他費勁地夾動,也沒法將之分開。

夏渺渺注意到,忙殷勤地道,“金爺爺,我幫您吧?!”

她試圖伸手去拿公筷,但很快就被老人用力地打開了。

金爺爺的聲音一秒拉高,“我人還沒老呢!”

夏渺渺皮膚嫩,手背上不一會兒就紅了一大片,她吃了疼,忙噤了聲。

有姓徐的老奶奶看不過去,把她拉到一邊小聲解釋,“金老頭那人就這樣,又倔又犟,脾氣還暴躁。他就是不服老呐!主要是前幾天他隔壁房的老賈走了,以前兩人還一起念叨念叨,老賈才沒比他大幾歲,可沒辦法呀!閻王要你三更走,誰敢留你到五更啊?這老賈一走,他又老說他孫子那射擊隊的事,大家都聽得耳朵生繭,沒人要聽啦!他憋悶幾天,可不就使勁撒氣呢!小姑娘你脾氣好,彆和這倔老頭一般見識!”

夏渺渺聽著徐奶奶的描述,乖巧地點點頭,“奶奶,謝謝您,我沒生氣。”

她轉過頭,往金爺爺那邊看去。

不服老的金爺爺還在倔強地用筷子夾著雞蛋。

他雙手並用,又費勁地夾了幾十秒,總算將那雞蛋夾開,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轉過臉對著同樣需要被孩子們幫忙切開雞蛋的老夥伴們驕傲地說:“你們這些家夥,夾個雞蛋還要人服侍,力氣省著吃晚飯呢?!”

徐奶奶“嘖嘖嘖”了兩下,“你看,就是這麼劣性,改不了啦!你多包容包容他。”

夏渺渺彎了彎唇,笑著應了。

她自然不可能去和金爺爺置氣。

誰都不願意承認自己老,可歲月總是不饒人的。

午飯吃完後老人們需要休息,金爺爺回了房間,又開始看起了視頻。

那徐奶奶路過這,看見電視上放的視頻,歎一聲,“嗨喲這老金頭又開始看射擊隊了!誰不知道你那寶貝大孫子是射擊運動員,你成天看這個不膩啊?”

金爺爺“哼”一聲,有點不滿,指著時野點評道:“膩什麼膩!我可都快被氣死了。你看看這個小夥子,好好一好苗子,看著也挺有出息的,從咱市隊去了省隊,後麵還被選進國家隊了,結果沒兩天就灰溜溜地提包回來,說什麼再拿不了槍了,你聽聽這話,這是一個射擊運動員該說的話嘛……”

徐奶奶這些年真是聽得耳朵生繭,都快能背下來了,捂著耳朵衝站在門邊拿著掃把的夏渺渺說:“小姑娘,你彆看他在這逼逼賴賴,其實心裡比誰都要喜歡這小夥子呢!”

夏渺渺看金爺爺一眼,忍著笑點頭,“是啊!”

金爺爺口是心非,明明罵著時野,可眼裡全是關切。

徐奶奶又說,“欸,對,我記得這小夥子就是你們學校的呀。怎麼樣啊,你和他認識嗎?要是認識,你也幫老金頭勸勸那孩子唄!”

這話徐奶奶也同樣的對錦恒的學生們說過,可誰敢去揭時少的傷疤啊,這不是沒事找事,自己把自己往槍口上懟呢?

夏渺渺不懼怕時野,可覺得以他們現在的關係,她也不太適合去和他說這個,有些猶豫地搖搖頭,訥訥道:“也……不是很熟的。”

話音剛落,就聽那個熟悉的聲音穿插進來。

低沉,散漫,帶一點撩人而不自知。

“怎麼不熟啊,前女友。”

夏渺渺:“……”

時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像是說壞話被抓包,耳尖通紅,抓著掃把就想往裡走,可明顯時野比她更快,一個閃身進來,一條長腿橫在她眼前,徑直擋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眼神微沉,專注地看著她,“夏渺渺,不是很熟?”

徐奶奶一臉震驚地看著兩人的相處,愣了兩秒,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搖搖頭,笑著走了。

夏渺渺左右看一眼,和時野一同來的還有個高挺的少年,不是他們班的,她認不得。

那男生歪著頭,一手摸著下巴,上下打量著她。

對視的瞬間,金麟忽的反應過來了,詫異出聲:“臥槽!臥槽!你是夏渺渺?”

夏渺渺點點頭。

金麟說:“欸你變化挺大啊!”

不僅外形變化挺大,和野哥的關係也變化挺大。

夏渺渺以前不是成天追在野哥身後跑的嗎?什麼時候夢想成真的?又什麼時候倆人分手了?而且看樣子,野哥還挺在意她的?!

天啊!在訓練隊呆著的他這是錯過多少瓜啊?!

夏渺渺不想理時野,往門口走,示意金麟讓一下。

金麟福至心靈,看野哥那架勢,於是也很靈性地撐住門框,“欸,你彆走啊。”

“……”

夏渺渺頓時進退兩難,退路被堵死,她退回來,抬眼看時野,固執強調了一遍:“……是不太熟呀。”

都分手了,那肯定就不太熟了。

他湊近她,連帶著身上清冽的氣息也撲過來,嗓音低啞,帶一點兒磁性,低聲道,“都睡過一張床了,還不太熟啊。”

她整張臉都紅透了,驚得想踮腳去捂他的嘴。

這人怎麼什麼都敢說啊!

她狠狠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道:“時同學,我們現在已經是單純的同學關係了!”

她特意把同學關係四個字咬得極重,字正腔圓,生怕他聽不清楚。

時野“哦”一聲,仍舊沒退開,彎了彎唇,“所以以前挺不單純的?”

“……”

夏渺渺聽得想摔掃把。

她想表達的難道是這個意思嗎?!

她真是不想再理他了,試圖推開他,“麻煩你讓讓,我要掃地了!”

時野伸手來接她手裡的掃把,“我幫你啊。”

她不肯給,往懷裡拽了拽,“不要。”

兩人像是在拔河,又像是在拉鋸。

夏渺渺死死攥著掃把,心說自己今天絕對不可能把它交到時野手裡的!

這已經不是一把單純的掃把了!

這代表著尊嚴!

她咬著牙攥攥攥,可根本架不住他力氣大,不住地往他身邊靠近。

直到鼻尖猝不及防地擦過他的襯衣,少年身上乾淨清朗的氣息縈繞過來,她下意識鬆手,想要退開。

時野的背頂在牆上,一直有在觀察她的反應,怕她退到金麟身上去,長手一撈,把她給拽進來,又很快鬆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