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知道在她心裡,他算是仙門派來監視她的臥底。
仙門掌教確有此意,細究起來他動機不純,並非一心求和,被她甩臉子一點都不冤。隻是鈍鈍的澀意在心頭漫開,浮於虛表的歡愉如破爛的窗紙,風一吹便嘩啦啦飛得漫天都是,露出漆黑小屋中猙獰的真相。
她不再陪他玩青梅竹馬久彆重逢然後強製愛的把戲了——在他坦然直視心底隱秘的奢望後。
一切都將如他所願地走上正軌,可萬千頭緒都仿佛堵在浸了水的棉花裡,沉重且壓抑。
謝嵐意徒步走向思過崖,她知道喻星洲在身後,山崖下的劍陣罡風凜冽,她隻是微微頓足,便毫不猶豫投身其中。
那個笨蛋大概不會跟上來了,金丹以下的修士進來隻有一個死字,他再堅定無畏,也應當會惜命。
熟練地穿過劍陣,她見到了石心長老,男人一襲黑袍,崖頂的風吹不到他身周,他冷漠地垂視她,一如對待每一個犯了錯的弟子。
這雙石頭所化的眼睛隻在看向鬱霧時才會流露出些許溫情罷。
謝嵐意朝他微一頷首,踩住通往冰牢的陣眼。
前世她被關押在這裡,最後卻在藏經閣前清醒過來,她起初以為是她自己殺出去的,但石心的修為深不可測,三百多年前,他還隻是山巔的一塊頑石,當時的掌門日日在他身側練武悟道,他受了點化得以修煉為人。磐石不移,掌門令他看守思過崖,刀風劍雨三百年,他不曾徇私出錯,就連太上長老親臨都得吃一番苦頭,這個猜測儼然站不住腳。
謝嵐意仰麵躺在冰床上,頭頂星空璀璨,強壓到金丹境的她比前世更加不濟,少頃骨縫裡便傳出尖銳的疼,她合上眼,自虐般不肯挪動分毫。
枕骨壓在突起的冰柱上,疼痛讓它久違地躍動起來,後腦勺傳來劇痛,她嗬笑,丟下身軀神遊去了。
再睜眼,天穹已泛起微微的白,她渾身麻木已覺察不出痛感,僵硬地坐起身,謝嵐意摸著終於安分下來的枕骨,將靈府裡的那泓靈蘊拎出來遊走遍全身,直到暖意包裹。
她一麵束著散亂的長發一麵下床,離去的動作帶倒了冰床邊小小的身影,發帶的一端還銜在口中,握住發絲的手卻已經離開,發帶受不住力,長發儘數散開。
小木偶保持跪坐的姿勢倒在地上,一雙木頭眼睛無辜地眨呀眨,謝嵐意俯身撿起它,隨手整理它摔亂的小衣服。
見她沒有生氣,它舒展開四肢,揉揉臉蛋笨拙地朝她扮鬼臉。
木頭臉蛋撕扯不開幅度,它的鬼臉不倫不類,隻有兩隻眼睛嘀嘀咕咕地轉動,鬼祟極了。
謝嵐意忍不住笑出聲,揉揉它的腦袋,手指落在它頸側,一頓,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潔白的道袍上有一個不起眼的血點,藏在繁複的腰帶一側。
顧不上長發未束,謝嵐意飛快地朝洞口奔去。
崖邊站著許多人,看守思過崖的石心,來接棠溪的鬱霧,終於放出來的棠溪,以及,換了身衣裳的喻星洲。
他們回頭看她,她的視線落在喻星洲身上,曦光清透,為他的臉鍍上一層發光的白邊,叫她看不清他的麵色,隻恍惚以為是將要登臨九天的仙君。
哦,說人話就是他好像快死了。
他竟真敢闖劍陣!
不要命的笨蛋。
謝嵐意握緊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