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雨季(1 / 2)

講台上,老秦語重心長地對同學們說道:“還有最後不到一百天的時間了,我希望同學們不要心浮氣躁,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大家多向身邊優秀的同學學習,肖衍同學,來,你起來跟大家說幾句鼓勵的話。”

忽然被cue到的肖衍,放下了筆,站起身來。

林初穗用力鼓掌,全班同學一齊望向他。

他沉吟片刻,擲地有聲地開口道:“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全班安靜了幾秒,老秦見他不再開口,問道:“就......這樣?”

肖衍坐了下來:“嗯。”

果然,學神同學還是一如既往地簡潔明了。

“行吧行吧,總而言之,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我相信隻要同學們一鼓作氣,肯定會收獲自己想要的未來!接下來,繼續上自習。”

林初穗在開學初的幾次考試中,成績一次比一次進步,語文英語自不必說,因為她變態的記憶力,幾乎每次都可以拿到高分。

理科方麵稍許薄弱,但是因為有肖衍手把手地帶著學習,豆腐渣都能給造出金字塔來。

那天晚自習的時候,林初穗接到了方幼怡打來的電話,想都沒想,直接掐斷了。

沒想到幾秒之後,方幼怡女士又將電話給撥了過來,不依不饒地,她隻能接通電話,不滿地稅:“方女士,我正在上課啊!您有什麼事不能回家以後說?”

方幼怡聲音很急切:“小初,爺爺突發腦出血住院了,你現在馬上到人民醫院來,也許還能見最後一麵。”

林初穗腦子轟的一聲,頃刻間眼睛紅了。

爺爺和奶奶這兩年身體還算康健,一直在外麵旅遊,緩解老來喪子之痛。

奶奶的身體還算康健,隻是爺爺因為兩年前那場噩耗,高血壓病發過一次,現在血壓一直不太穩定。

林初穗是他們唯一的孫女,也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甚至都來不及收拾書包,直接哭著跑了出去。

肖衍見狀,立刻追上去,問道:“怎麼了?”

“你...幫我跟班主任請個假。”林初穗三步並做兩步地下了樓,對他道:“我爺爺...可能不行了。”

聽到這話的肖衍,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抽痛了起來,他知道這是身體裡林修澤,這個噩耗,讓他的情緒在強烈地湧動著......

是啊,那也是他的父親啊。

留下孤寡老人而撒手人寰,是最大的不孝。林修澤雖未發一言,但滿心悲愴。

肖衍毫不猶豫地拉起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你...你跟我一起?”

“嗯。”

“可...”

林初穗知道這非常不合適,媽媽和老許肯定都在醫院,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肖衍一定要跟去,但是現在來不及多想了,爺爺的病情才是最緊要的!

她給老秦打了一個電話說明了情況,老秦毫不猶豫地準了假

並且給校門口的保安去了電話,得以迅速放行。

人民醫院四樓的急救室外,方幼怡和老許果然雙雙都在醫院,許嘉寧也在。

椅子上,頭發花白的奶奶杵著拐杖,坐在橫椅上,擔憂不已。

“爺爺情況怎麼樣了?”

一看到林初穗過來,老婦人連忙站起身,佝僂著身子去迎她。

“奶奶您快坐下。”林初穗連忙扶著她坐下來,她滿是褶皺的手,緊緊攥著林初穗。

“爺爺還在搶救,囡囡不哭。”

她擦掉了林初穗眼角的淚痕,心疼地看著她:“你爺爺一直自責,以前對阿澤太嚴厲了,總是吵他罵他,所以他想早點去見他,去陪著他。”

奶奶這樣說,林初穗更加淚崩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媽,說什麼呢,爸肯定沒事。”方幼怡勸慰道:“您可彆自己嚇唬自己了。”

“我心裡有數,早晚都有這一天。”

就在這時,奶奶抬起頭,看到了走廊邊高挑瘦削的少年。

燈光打在他的身上,皮膚越發顯出冷白色,他漆黑的眸子,正凝望著老婦人。

“你是...”

林初穗連忙解釋:“奶奶,他是我的...呃,同學。”

說同學,似乎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肖衍也跟著一起來了,反正奶奶在這兒,林初穗也不怕捅婁子,低聲道:“同學...兼男朋友。”

“原來如此,好好,來吧,你爺爺最喜歡熱鬨,不想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奶奶對肖衍招了招手:“來,來我這裡。”

肖衍聽話地走了過去,坐在了奶奶身邊,奶奶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許鬆柏是最見不得自己家裡孩子早戀這種事,沒想到林初穗不僅早戀,還堂而皇之地把男朋友帶了過來。

他臉色有點難看,嚴厲地對林初穗道:“你覺得這合適嗎?”

林初穗還沒說話,奶奶立刻說道:“許先生,你現在的職責是照顧好幼怡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至於小初,請你對她的事不要過多插手,她沒了爸爸,不代表這個世界上沒人管她,怎樣都輪不到你來置喙。”

一番鏗鏘有力的話語,立刻將許鬆柏到喉嚨邊的斥責給堵了回去。

奶奶雖然年邁,但氣勢渾厚,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老太太。

林家是功勳之家、世代英烈,早些年定居海外,經營一些生意,九十年代之後才遷回來,從小在海外長大的林修澤,竟也染了祖上的英魂,滿心熱忱地想要報效家國。

不過因為種種原因,參軍入伍沒能成功,成了一名消防員,也算是實現了自己年少時的家國夢。

“我聽說過你的一些虎狼作風,生意場上,風卷殘雲,不留餘地。”奶奶冷冷地看著許鬆柏:“甚至對待晚輩,也是如此。”

“我對孩子的確嚴厲,但也是為了他們好。”許鬆柏不卑不亢地說:“林初穗之前的確被溺愛過度了,行事荒唐,再這樣下去,她得前程就毀了。”

奶奶倒也不生氣,從容說道:“那你覺得,什麼是好孩子,什麼又是好的前程?”

“聽父母的話,完成父母的期待,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財富。”

“多高的社會地位和財富,能讓你滿意?”

“至少超越父輩。”

奶奶那滿是褶皺卻異常柔軟的手,落在了林初穗的手背上:“我們家的孩子,達不到父輩上戰場拋頭顱、灑熱血的功勳,但我隻希望,她能過好這一生。”

她望向許鬆柏:“或許,這就是你和小澤不一樣的地方。”

許鬆柏最忌諱的就是和林修澤對比,因為知道自己比不上,不僅比不上,而且自慚形穢。

所以,他才總會有意無意地試圖否定他曾經的教育理念。

此時此刻,被老婦人就這樣直白地戳穿,他麵子上很過不去,卻也無話好說。

這時,急救室裡,醫生走了出來。

家人趕緊圍上去詢問狀況。

“老人已經醒過來了,還沒有脫離危險,還需要住院觀察。”

一家人都鬆了一口氣。

“家人可以進去看望。”醫生說道:“但人不要太多,不要打擾他休息。”

林初穗毫不猶豫進了病房,奶奶也跟著進來,肖衍隻能隔著玻璃窗戶,向裡麵望去。

老人已經清醒了過來,隻是神誌還有些恍惚。

“爺爺,你感覺怎麼樣?”林初穗擔憂地問:“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老人說不出話來,望了望林初穗,然後握了握她的手,讓她放心。

“我差點以為見不到您了,嗚。”

林初穗又要哭唧唧的抹眼淚,忽然,他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了起來,滿是褶皺的手,顫巍巍地指向了窗邊。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窗邊靜默而立的少年——肖衍。

老人指著他,似乎很想說什麼。

“爺爺,您...想讓他進來?”

老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肖衍,嘴裡艱難地發出一些音節。

方幼怡連忙讓打開病房門,讓肖衍進房間裡來。

肖衍走進來,禮貌地喚了聲:“爺爺好,我是林初穗的......”

他話音未落,卻見老人家手指著他,終於喊出來了:“澤...阿澤...,爸爸在...阿澤,爸爸在這裡...”

肖衍忍不住走上前去,老人那晚如鷹爪般乾枯的手,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角,力量大到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垂死之際的老者——

“不要走,不要走...阿澤...”

肖衍不知道人在生死邊緣,能不能看到親人的靈魂,但這位老父親,顯然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靈魂。

肖衍望了眼林初穗。

女孩眸色宛如被墨水染過,單純的深黑,細密的眼睫還綴著淚珠。

“不要走,阿澤,你還要照顧囡囡,陪她長大...”

老人死死地揪著肖衍的衣角,縱使方幼怡過來輕聲安撫,讓他放手,但他也不曾放開,似乎要等肖衍一個回答。

又或者,等林修澤一個回答。

肖衍深深地望著林初穗,眼底劃過無數情緒。

最後,他終於抽回了目光,沉聲說:“我答應你。”

答應你,不讓他走。

老人得到了他的保證,終於安心了,緩緩地睡了下來。

所有人麵麵相覷,隻覺得老人家是意識模糊,產生了幻覺,才會把肖衍當成林修澤。

從始至終,隻有許嘉寧一個局外人,冷靜地站在窗邊,看著肖衍的背影。

仿佛明白了什麼。

......

晚上,林初穗堅持要留在醫院守夜,方幼怡堅持不允許,說爺爺有她照顧著,讓林初穗跟哥哥回家複習功課。

晚上十點,許嘉寧帶著林初穗出了醫院。

沒想到提前離開的肖衍竟還沒有走,一直等在醫院樓下。

路燈邊,他身形頎長,光落在他的肩上,將他英俊的臉龐埋入陰影中。

他的身上透著幾分春寒的蕭索。

林初穗小跑著來到他身邊,驚訝地問:“我以為你回家了。”

“沒走。”肖衍的眼底帶著血絲,嗓音也輕微沙啞。

“爺爺沒事了。”林初穗以為肖衍是不放心,連忙說道:“可能意識有些混亂,才會把你當成我爸爸。”

許嘉寧走近肖衍,深深凝望著他的眼睛:“學神,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肖衍沒有理會許嘉寧,隻是一個人沉默了很久,似猶豫、也似掙紮...

“我...沒有要說的,隻想抱一下。”

肖衍終究也隻說出這句話,然後不等林初穗反應,他走過來,他用整個身體,將小姑娘圈進了自己的領地。

一個很有力量的擁抱。

林初穗眼前一黑,隻覺鼻息間鋪天蓋地...都是他乾淨的氣息,侵襲了她全部的世界。

林初穗已經被他抱得踮起了腳,努力迎著他挺拔的身形:“啊這...忽然發現,學神好粘人啊。”

女孩被他抱在懷中,軟軟的,香香的,他將臉埋進她頸項裡,深深地嗅著她身體的甜香。

在最需要親密關係的童年,肖衍從來未曾擁有過擁有過片刻的溫存與依偎,而這些所有的渴望,在麵前這個善良可愛的女孩身上,得到了最大滿足。

他像個不知饜足的孩子,用力地抱著她,蹭著他。

林初穗安撫一般地拍拍他的頭,他後腦勺硬硬的茬子,摸著就很舒服。

“阿衍,你怎麼了呀?”她也注意到了他情緒的異常:“是不是不開心?”

“舍不得。”

肖衍忽然變得像個孩子,固執地抓著最珍愛的玩具,不肯罷休,哪怕也許這個玩具本部屬於他。

良久,他放開了她,幫她揉了揉淩亂的頭發,淡笑道:“沒什麼,隻是忽然想到,夏天還沒有來,七裡香也還沒有開,忽然有點感傷。”

“媽耶。”林初穗不可置信地看著肖衍:“學神你最近在看什麼青春疼痛文學嗎?”

肖衍笑了。

“彆舍不得啦,你看,都春天了。”林初穗指著指頭嫩綠的葉芽兒:“夏天很快就到了。”

“是啊,夏天快到了。”

夏天快到了,隻是......開滿了七裡香的花牆下,我還沒有給你拍照。

*

那幾天,因為爺爺病情時好時壞,有時候甚至認不得身邊的人了,林初穗索性跟班主任請了兩周的假,在醫院陪著爺爺。

雖然老秦非常不讚同林初穗請假,認為高三生,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應該已學習為重。

但林初穗仍舊固執地堅持留在醫院,她擔心沒有機會陪伴爺爺走完最後這一段路。

任何事,都比不過家人的重要。

兩周之後,爺爺的病情趨於穩定,也出院了,轉入了一家湖畔邊的療養院靜養,林初穗重新回到了學校。

然而,當她來到教室的時候,卻發現身邊的位置,空了。

“陸馳,你看到我同桌了嗎?”林初穗將書包擱桌上:“肖衍呢?”

“啊...”陸馳撓撓頭,眼神明顯地有些閃躲:“可能...還沒來吧。”

“他桌子裡的一堆書,怎麼也沒了?”

高三生課業壓力極重,書不可能每天背回去,一般大家都會直接放在抽屜裡。

“可能他想要鍛煉身體,所以...都背回去了吧...”陸馳迫於壓力,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林初穗急匆匆地走出了教室,逢人便問:“你看到我同桌了嗎?”

“誰知道我同桌在哪兒?”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開口。

林初穗索性一路問到了辦公室,辦公室裡,老秦剛要點一支煙,看到林初穗過來,趕緊按滅了煙頭:“啊,林初穗同學,爺爺好些了嗎?”

“好些了,秦老師,你看到我同桌了嗎?”

“你說肖衍,他轉學了啊。”

“轉...轉學了?”林初穗怔住。

“是啊,轉到十一中了,是他們校長親上門找的他。”老秦也是頗為惋惜地說:“這小子,幾次聯考都穩居全省第一,盯著他的人多著呢。”

老秦這幾天也是鬱悶極了,沒想到他挖了一輩子的牆角,自己也有被挖牆腳的那一天。

“誒,你們不是同桌嗎,他沒有告訴你這件事?”

“沒......”

林初穗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塊,謔謔地漏著風,不知所措。

她最害怕的就是忽然的離開,當年爸爸是這樣,現在肖衍...也是這樣。

不告而彆。

為什麼她最最在意的人,都一個個地消失在她的生活中,仿佛她什麼無關緊要的人。

那種被拋棄原地的滋味,真的很難受啊。

一整天,她都有氣無力地趴在課桌上,像一棵蔫嗒嗒的白菜。

陸馳給她扔了好幾個小紙團,林初穗都視而不見,一直等到放學,她拎了書包徑直走了出去。

......

十一中是南城最好的中學,比林初穗所在的一中還要好。

她一直都知道,肖衍是要好、要強的一個人。

他轉學到十一中,一定也是因為十一中可以給他提供更好的教育資源。

嗯,一定是這樣。

林初穗站在馬路對麵,看著穿白校服的學生們陸陸續續地走出校門。

周圍叫賣的喧鬨聲、車流聲、還有學生們嘰嘰喳喳的笑鬨聲,仿佛遙遠的背景音。

她站在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有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