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沐留意著宋翊寒，他轉身去鎖自行車了，落在人群後一大截，她便也刻意等了等他。
宋翊寒剛進勤學樓內，便撞見了在門口的方之沐，他抿了下嘴巴，“怎麼了？”
“剛剛謝謝你。”
方之沐認真地道。
宋翊寒微微側頭，眉眼柔和了些，隻是應了聲，“嗯。”
他走近一步，和方之沐並排走著跟上了劉主任和其他同學的隊伍。
兩人沉默幾分鐘，方之沐沒忍住道：“昨天沒怎麼注意微信群，沒想到你也參與了校對啊。”
“嗯，我負責的是對書中的數據和圖表進行校對，並且核對書裡涉及的數學理論。”
宋翊寒這樣回答。
方之沐愣了下，這才想起來，他們負責校對的那本書是由美國家撰寫的一本傳奇故事，主要講一名數學係的天才運用高超的數學知識完成一起又一起的搶劫案件以及之後引起的一係列故事，這係列故事在美國蟬聯了三年暢銷書冠軍。
方之沐點頭，沒再回複。
兩人沒了話，一路無言進到了辦公室。
劉主任拿著方才的材料一份份分好布置任務，分好後，他自己也拿起最初版本的譯本開始再次進行校對。
方之沐掃了一眼自己分到的部分，迅速了幾頁後，她一時間忍不住感慨這名家的文筆。即便因為翻譯她不能親自感受原本，但是她仍然被這一環扣一環的事件設計吸引了。
翻到最後一頁，她手中轉著的鉛筆驟停。
“你可是普林斯頓最有天賦的數學天才了，那麼小數學家，現在你的路可就不好走了。你要和這四名同樣覬覦這些錢的四個家夥來決定這一百萬美金的分配了。我們來玩個遊戲，每個人都會抽到一個序號，每個人按照順序提出分配方案然後表決，提議如果沒通過半數，那麼就會死在我的槍下。哦，讓我來看看你的序號，1號！這可有趣了！”
這是主角在一本書中搶劫首富後碰到的最後一關難題。
然而這就是方之沐手中資料的結尾。
怎麼可以停在即將開掛打臉的瞬間啊！
方之沐對劇情急的抓心撓肺，但在這種嚴肅的校對時刻，她可不敢當著劉主任的麵要資料“追文”
她瞥了眼周圍校對的人，眼睛鎖定了宋翊寒。
說不定，他手裡的部分就是後續呢？
方之沐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宋翊寒身邊。
宋翊寒立時感受到了她的動作，他轉頭，聲音朗潤且輕，“怎麼了？”
“那個，我能看看你手裡的稿子嗎？”
方之沐眼巴巴地看著宋翊寒，粉潤的唇微微撅著，像是撒嬌似的。
宋翊寒手指動了下，好幾秒，他將稿件遞過去。
方之沐眼睛一亮，連忙拿過來翻了翻。
不，情節對不上……
方之沐有些頹廢地將稿子放回去，蔫兒蔫兒地道：“沒事了，謝謝你。”
宋翊寒手中的鉛筆不自覺地轉了兩圈，他又道：“怎麼了？”
“沒怎麼。”方之沐本不想說，但是看見宋翊寒那雙如黑曜石般好看的眸子，她又情不自禁地嘰嘰歪歪說了出來，“剛剛看到一個情節，很好奇主角該怎麼解決。”
話說到這裡，宋翊寒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拿過方之沐手中的材料翻到最後一頁掃了幾眼。
方之沐趴在桌子上，鼓著嘴吧吹著空氣泡泡，“是很有意思吧，好想知道後續啊。”
宋翊寒放下文件，薄唇抿了下，微微蹙眉，“這是經典的五盜分贓問題。”
方之沐耳朵豎了起來，貓兒眼裡滿是好奇，她仰著頭看他，“什麼什麼？你知道嗎？”
宋翊寒對上她那張情緒驟變的臉頰，不知為何，隻覺得自己竟也跟著她生出了點想笑的意味。
不要老是這樣仰頭看他，這樣真的很……
宋翊寒收斂心中的情緒，語氣冷淡卻也認真，“這是一類博弈論問題，理論源於納什均衡。”
方之沐似懂非懂，隻是點頭。
“如果這三個人同時做出決策，我們則稱之為靜態博弈。但是這需要三個人抽簽決定先後決策的，所以這是動態博弈。一般來說，先手決策的人擁有主動權，後手決策的人則落於被動，但是他們作為博弈方可以根據先手的決策進行決策調整，是以擁有動態博弈。”
宋翊寒頓了下，抽出一張筆記本寫出了1/2/3/4/5五個字母。
方之沐明白，這是代表書中的五個角色，她想了下道：“如果我一分錢不要，平分給2號3號，那麼表決加上我就超過半數了，那我可以贏得表決嗎？”
宋翊寒看著神情認真的方之沐，嘴角翹了下，笑出來了。
他伸手捂住嘴，黑眸微眯，神情柔和極了，“不行啊。”
方之沐愣了下，“啊？”
宋翊寒聲音低低的，像是麵對一個小傻子似的無奈，“你是要想一下，你手中這份資料裡提及的最重要的部分是，這五個人都是想要獨吞這些錢的大盜。二號是希望1號死好獲得更多錢的，3號同樣希望2號死，這樣哪怕3號自己提出自己拿一百萬其他兩人都是0，4號也會同意，5號就算不同意也沒辦法。”
“什麼意思啊……”
方之沐徹底癡呆。
“因為4號是注定會死的。”
宋翊寒話音很淡，繼續道：“四號一定會堅持前麵三個人的所有分配方案，因為一旦他前麵三個人全都因投票不過被處死，這就意味著無論他說什麼，5號都不會同意來讓四號死掉來獨吞所有錢。”
“那如果四號也一分不要呢？”
方之沐反問。
“這就是博弈論裡最重要的一點。”宋翊寒看向方之沐，語氣很輕，“即便5號能通過4號的方案得到一切收益，但是他仍然樂於看見4號的死，這就是博弈論裡對人性的基本假設。”
方之沐小聲道：“那博弈論還蠻可怕的。”
宋翊寒又輕笑了聲，他繼續道：“所以我們可以直接跳過4號5號的決策，來倒推3號，3號的分配決策一定是（100.0，0），顯而易見的，2號也一定會猜測到3號的方案，他為了可以通過半數則會選擇賄賂5號，那麼他的分配方案一定是（98.0.1.1）”
方之沐順著宋翊寒的思路捋了一下，道：“不是（99.0.0.1）的原因是，在博弈論中，4號的人性會讓4號認為2號這樣分配和3號沒區彆，自己討不到便宜寧願讓2號死是嗎？”
宋翊寒點頭，“是的。”
宋翊寒在1號的位置畫了個圈，“1號顯然也會推導出2號的分配方案，所以1號無論怎麼分配都絕對不會得到2號的同意，因為2號是絕對想看到1號死的人，隻有1號死了，2號才能獲益最大，但是問題是1號死了，2號的分配勢必會獲得4號和5號的同意，因為四號得到了好處又想活下來，而5號則知道4號為了活下來一定會通過3號的方案，那麼自己一分也得不到。”
“所以，一號的方案是——”
宋翊寒的鉛筆在筆記本上寫出了一串漂亮的數字。
（98.0.0.1.1）
方之沐仔細看了看這串數字，仰著臉看著宋翊寒，打趣道：“你們數學係的學博弈論跟學心理學似的，真厲害啊。”
宋翊寒手中的鉛筆在筆記本上劃了一道，他道：“我隻不過是照本宣科地分析而已。”
他合上筆記本。
倘若他真的懂心理學，那他或許會知道，自己該怎麼讓她開心一點。
宋翊寒看了下方之沐，側過頭，小聲道：“你繼續校對吧，不要看我了。”
不要再這樣仰頭看他了，他會忍不住想要觸碰她。
想要用手扶住她的臉，想要親吻上去，想要嗅著她脖頸殘餘的沐浴露香味。
人的睡眠時間占人一生中的三分之一。
但宋翊寒因她而悸動的思緒卻占了三分之二。
夢中，夢醒。
宋翊寒想，他理應克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