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每一所學校,一定都有這樣一位人物,ta或許其貌不揚,或許神出鬼沒,卻能憑借不可名狀的壓迫感讓所有學生聞風喪膽,甚至在離開校園多年後,也會聞其名而兩股戰戰。
這個人,就是教導主任。
慧真中學的教導主任暨風紀糾察組負責人姓賈,年近五十,頭頂半禿,體型微胖,學生們敬稱賈隊長。雖乍看上去平平無奇,但與各屆學生精英鬥智鬥勇數十年,早已練就了一身不怒自威、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本領,往往一個眼神,就能讓目標手腳俱軟不能動彈。
周五上午放學鈴聲響起之前,賈隊長正站在教學樓前的桂花樹下,呼吸著春雨浸潤下草木的芬芳。
鈴聲一響,有學生從教學樓裡衝了出來,賈隊長還沒來得及感慨少年們永遠旺盛的活力和永遠饑餒的腸肚,頭頂就有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順著桂花樹呲溜一下落地,朝食堂的方向直奔而去。
“……!”
跳、跳樓!有人跳樓!
大膽!!
天知道以賈隊長的身姿,能在人群中勉強盯住祁焱的背影不被甩掉,是因為在那一瞬間爆發出了多大的震驚和憤怒。
等到氣喘籲籲地追到食堂,發現對方終於站住了,一瞬間怒火、肝火、心頭火齊齊湧動全麵爆發,一把朝對方抓了過去:
“好小子!……”
哎,抓空了。
“總算把你……”
哎又抓空了。
“哪個班……”
“叫什麼……”
“光天化日……”
“猖狂至極……”
呼哧,呼哧。
賈隊長左抓一下沒抓住,右抓一下又沒抓住,連續五六次撲過去都被閃開了,累得一隻手撐在旁邊的餐桌上,氣喘如牛。
“你、你、你……”他用手指著祁焱你了三次,突然發力再次猛撲過去,“跟我去趟教務處!”
沒想到再次被對方輕鬆躲開,略顯笨重的身體收勢不及,踉蹌幾步就要往前栽,這要是倒下去非得把鼻子砸平了不可。
好消息是他沒倒,被人拉住了;
壞消息是拉他的是祁焱,並且被反剪住雙手:“為什麼追我?”
賈隊長扭頭怒斥:“為什麼追你?為什麼你心裡沒點數?好好的有路不走你非要跳樓,現在竟然還敢跟老師動起手來了,你膽大包天!你目無師長!你肆意妄為!你趕緊把我放開,鬆開聽見沒有,你給我——哎哎哎,疼疼疼,哎喲哎喲……”
蔣妗等人緊趕慢趕衝進食堂,看到的就是慧真中學內最令人談之色變、位於食物鏈頂端的男人,被祁焱用一隻手擒住,麵色漲紅吱哇亂叫的混亂場麵。
和周圍一大片仿佛被定住的學生一樣,蔣妗覺得自己的三觀在一瞬間得到了重塑。
這癲世界,都瘋了是吧?
隻有樂昂不認識賈隊長,筆直跑向祁焱:“祁焱你沒事吧?”
“沒事。()”祁焱說。
這是誰啊?▄()”
“不認識。”
賈隊長扭頭怒喝:“我是教導主任!”
“你抓教導主任乾嘛?”樂昂問。
“他先動手的。”
樂昂又問:“那主任老師你為什麼要跟祁焱動手?”
“他跳樓!他跳樓!”賈隊長氣急敗壞。
造孽啊,跟學生鬥智鬥勇幾十年,什麼場麵沒見過,也沒碰到過這種孽障。
眼見著食堂裡的人越來越多,賈隊長心態有點繃不住了,他費勁地扭過頭看向明顯更好說話的樂昂:“你是他同學是吧?你讓他趕緊給我鬆開,現在鬆開,我還能考慮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要不然,哼哼。”
樂昂不確定這“哼哼”兩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但還是看向祁焱,祁焱垂眼和他對視,然後勁一鬆將手收了回來。
“現在可以了吧主任老師,”樂昂說:“我覺得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麼誤會,但既然祁焱已經鬆開你了,那我們就重歸於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您忙著,我們吃飯去了哈。”
賈隊長揉著酸痛的手臂,衝樂昂笑了笑,然後眼睛一瞪眉頭豎起:“做夢!”
他抬手指向祁焱,“好啊好啊好啊”的好了三遍,氣得手指頭都在哆嗦:“你這種無法無天的學生,我是管不了了,打電話!叫你家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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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雲章接到學校打來的電話、在嘈雜的背景音中聽到“跳樓”兩個字時,眼前一黑,耳邊嗡嗡作響。
記憶中那一大片暗紅色的血跡席卷而來,恐慌幾乎將她吞沒。
直到電話那頭重複了好幾遍,她才反應過來跳樓的不是樂昂。
不是樂樂就好,不是樂樂就好。
……等等。
誰跳樓了??
樂雲章趕到學校的時候剛到一點,校長辦公室裡擠了一大堆人,樂昂和祁焱站在最中間。
見她出現在門口,校長祝芳君起身親自將人往裡迎,“樂總,請進,來請坐請坐。”
樂昂扭過頭高高興興地喊了聲媽,祁焱看了一眼樂雲章身後已經明顯憋不住笑的肆風,又將視線收了回去。
樂雲章先將樂昂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遍,又看了看祁焱,確認兩人都沒事,懸著的心放回去大半,坐在沙發上聽祝校長介紹道:“高一六班的班主任江老師樂總你是認識的,這位是地理老師馬老師,旁邊的是教導處賈主任,這兩位是食堂裡目睹了事情發生經過的同學,請過來幫助了解情況,另一位是樂昂的同班同學,也是目擊者。”
蔣妗趕緊揮手打了個招呼:“阿姨您好,我叫蔣妗,那什麼除了同學我還是樂昂的朋友。”
一邊說一邊拿餘光狂瞟樂昂:行啊你你可真行啊,你媽是樂記老總樂雲章這麼大的事你都瞞得住,你就瞞吧,誰能瞞得過你啊,一個兩個嘴比菊花都緊。
樂雲章友善地朝她笑了笑。
“賈主任是這次事件的
() 當事人之一,()”祝校長接著說,那就先由賈主任說一下事情經過吧。?()_[(()”
賈隊長早已按捺多時,聞言立刻指著祁焱道:“這個學生不得了了,無法無天目無尊長,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對老師動手!”
得知要請的學生家長是樂記老總時,賈隊長心裡是有一點慌的。
樂雲章要給慧真中學捐體育場的事情雖然還沒向外公開,但在校職工內部早就不是秘密了。
他在慧真中學工作了27年,從一個普通的實習老師一步步走上教導主任的位置,也親眼見證了學校從最開始的連操場都沒有,體育課學生們隻能到處瞎晃,到從附近的村民手裡租下田地,填平夯實後終於有了能活動的地方。
後來又鋪上煤渣——以前形勢困難的時候,煤渣也是好東西,有批條也得靠搶,那會兒為了能第一時間把東西搶到手,也是為了省下運輸費,他們一群老師天沒亮就守在煤電廠門口,所有煤渣都是他們用木板車硬生生給拖回來的,祝校長也親自上手,肩膀都被磨破過好幾次。
再後來又修了跑道,鋪了草皮,但依然是煤渣打底,一到下雨天就一踩一腳黑泥。
一周前祝校長在職工會議上宣布樂記老總要給學校修建新體育場的消息時,他比誰都高興,毫不誇張地講,樂雲章當時要是在場,他給人現磕一個都沒問題。
所以給樂雲章打完電話之後他就有點後悔了,但轉頭看見祁焱麵無表情毫無悔過之心的囂張麵孔,心裡那團火噌地一下又燒了起來:
樂家的遠方親戚又怎麼樣,你又不是樂總親兒子!敢跟老師動手那就是大逆不道,年紀輕輕的想造反啊!
此時嚴詞厲色地控訴完祁焱,還不忘給樂昂說了兩句好話:“多虧樂昂同學及時出現他才把我鬆開,要不是他,我現在可能都在醫院裡躺著了。”
可惜樂總親兒子好像並不買賬,立刻道:“是你先動手祁焱才動手的!而且祁焱隻是抓住你的胳膊什麼都沒做,要是沒抓住你,你摔到地上,現在才會在醫院裡躺著呢。”
明明這些細節旁邊這兩位目睹全程的同學剛剛才在校長麵前陳述過,而且還有監控為證,這位主任老師怎麼還掐頭去尾呢。
賈主任理直氣壯:“他先跳樓我才抓他的!”
祝校長之前剛好跟進到這一part,於是當著樂雲章的麵問祁焱,“同學你為什麼要跳樓呢?”
“跳樓快一點。”祁焱這麼說。
“快點是為了?”
“搶飯。”
“……怎麼說?”
祁焱當作沒看見肆風臉上已經憋笑到扭曲的表情,繼續道:“食堂的紅燒肉必須靠搶,遲了就沒了,我答應樂昂要幫他搶到。”
“唔,誰告訴你紅燒肉必須靠搶的?”
祁焱轉頭看向蔣妗。
蔣妗乾笑兩聲,心裡將祁焱罵了個狗血淋頭:
我讓你搶肉又沒讓你跳樓,你有病吧大哥,離食堂遠點就遠點,誰家好人靠跳樓縮短路程啊
() !
她決定要收回自己關於對方可能是臥底警察的推測,就這種死心眼兒絕對乾不了偽裝的活,還是體育特長生的身份最襯他。
但“紅燒肉必須靠搶”這件事她也沒撒謊啊,不信你問其他人,這不還有兩個作為目擊證人被請過來的倒黴蛋在這兒嗎。
眼見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另兩位同學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佐證了這一說法:
“紅燒肉確實不好搶……”
“最高紀錄好像是下課後不到五分鐘就賣完了……”
“而且隻有周五才有……”
“像我們這種正好周五上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的,幾乎都要幫其他班的朋友代打飯……”
“上個星期有人為了爭最後一份紅燒肉還差點打起來了……”
祝校長扶了扶老花鏡,看起來略有幾分尷尬。
她也確實挺尷尬。
本來吧,這件事可大可小,普通學生跳樓當然嚴重,但祁焱根本就不是學生啊。
問題在於祁焱的真實身份是保鏢這件事隻有她知道,等她聽到消息的時候,賈主任已經把班主任江望曉、事發時的任課老師、事件當事人連同幾位目擊證人,全都聚集起來帶到了她的辦公室,連給家長的電話都已經打完了。
她能怎麼辦呢?
你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小賈。
樂雲章聽到現在,總算是把前因後果都聽明白了,笑了笑:“看來貴校食堂大廚的手藝是真不錯,有機會我都想嘗試一下了。”
又對賈主任道:“我們家兩個孩子給您添麻煩了,但關於祁焱動手這件事,我確實需要解釋一下:他們倆剛轉學進來,這還不到一個星期,連自己班上的老師都還記不清,恐怕並不知道您是誰。祁焱呢又從小習武,有些東西早就形成條件反射了,您想想,你要是他,突然有個陌生人從身後朝你撲過去,您什麼感覺?我們在家都不敢從背後突然往他肩上拍的。”
賈主任說:“那動手的事情就算了,確實這麼說來我也有一定的責任,但他怎麼可以跳樓呢?仗著練過功夫身手好,就能為所欲為了?這是學校,他這種行為,對其他同學將會形成多麼惡劣的影響!”
樂雲章還是笑,“您說的對,跳樓這件事是他不對,所以不管您怎麼處置我們都願意接受。”
樂昂嘴唇動了動但是沒出聲。心想大不了他跟祁焱一起受罰。
賈主任體製內浸淫多年,又不傻,人情世故上練達得很,所以就想故意賣樂雲章一個麵子,來個欲抑先揚:“我們慧真中學學風嚴謹,學生安全相關的事項一直是教學治學的重中之重,他這種行為,正常情況下是要開除……”
沒想到才揚一半,就被祝校長的咳嗽聲給打斷了:“咳咳咳,咳咳咳。”
彆添亂了小賈,人家根本就不是學生你開除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