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群山中(三)(2 / 2)

他的手指靈巧地在她的指縫間穿來穿去。很快她的雙手就纏滿了白色的布帶,隻露出一點纖細雪白的指尖,像春日冒出來的青蔥筍尖。

“這樣就好了吧?”謝淵撐著下巴看她,“彆哭了,要出發了。”

雲渺還是哭。

莫名其妙穿到這個可怕的異世界,第一天就遇到那麼多恐怖的事,她現在隻想回家。她想念溫暖的被窩和熱騰騰的早餐,學校的上課鈴和寫不完的作業都變得美好了起來。

她越想越難過,眼淚大顆大顆地劃過臉頰,劈裡啪啦落在地麵上,斷了線的珍珠般。

“哎。”耳邊是少年重重的歎氣。

突然之間,他歪了一下頭,然後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她。

這個擁抱和以往的擁抱都不一樣,輕得不可思議,又柔軟得如同撫摸,像是揮揮灑灑落了一場溫暖的雨。

她怔住了,額頭抵在少年的胸口,聞到他身上的清冽氣息,仿佛堆積在雲上未落下的雪,甘冽而潔淨。

......她真的不哭了。

“我在書裡讀的......”耳邊是少年一本正經的嗓音,有點像是在念台詞,“‘人們在悲傷的時候,就要彼此擁抱。’”

“你在哪裡讀的?”她輕聲問。

謝淵愣了下,答:“我兄長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

他歪頭笑起來:“你看,真有用,你不哭了。”

“好啦,我們出發。”他拍拍手,站起身,“去長安還有好長的路。”

可是雲渺不動。

“怎麼了?”謝淵低頭看她,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但語氣還是保持溫柔。

“我難過。”女孩的聲音仍帶著哭腔,“我想回家。”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身邊的少年冷冷皺了下眉,神情裡露出一分近乎暴躁的不滿。但很快他就換了表情,欠身從樹邊摘了片小巧的葉子。

“我吹葉笛給你聽。”他撐著一隻手坐下來,兩條長腿屈著,隨意地靠在樹下,“聽完就不難過了。”

悠揚的葉笛聲響起,少年銜著片葉子坐在樹下,輕輕盈盈地吹著笛。

笛聲清脆又動聽,婉轉而纏綿,回蕩在山穀之間,應和著夏蟬的鳴叫、黃鸝的歌、還有潺潺的流水響。

漫山遍野都是悠然的嘩嘩聲,少年忽而停了笛聲,敲著一根竹枝,輕輕地唱起來: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清朗的嗓音隨著落花的風,卷在沙沙的林葉聲裡遠去了。

雲渺在這歌聲裡平靜下來,傾聽著群山的聲音,才發覺滿目都是青綠鵝黃,長尾的雀兒躍過落花的林梢,這片天地恍若世外桃源。

群山青翠,蒼然如畫。

“我隨便唱的......”謝淵抓抓頭發,“音律一道,其實我不擅長。我的兩個兄長都比我善歌。”

“很好聽。”雲渺搖搖頭,“你在哪裡學的?”

“我娘教我的,我隻是跟著唱。”謝淵聳肩,“我並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雲渺舉起手,“那是小學六年級的古詩三首......”

謝淵不知道什麼是六年級,但是他並不關心,隻乖順地點頭,一副認真聽她講話的模樣。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雲渺托著腮想了會兒,“兩個人隔著一水之距,卻怎麼也見不到麵,隻有空悵惘,遙相望......”

“咫尺之距,有如天塹。”她輕聲說,“一水之隔,卻是一生也無法抵達的距離。”

風從山下吹上來,卷起遍地桃李花。雲渺抬起頭,看見對麵的少年正在走神。

他在樹下微微地仰著臉,細碎的陽光透過林葉落在他的眼裡,淌過一抹又清又亮的光。

仿佛流光,仿佛止水。

-

他們花了十個日夜來到長安。

這場旅途起初很艱難,可是下了山以後,一切就變了。

他們住最好的旅店,包最好的馬車,謝淵帶著雲渺享儘了一切山珍海味,他似乎總能從什麼地方搞到大把大把的銀子,花起錢來就像拋灑紙張、毫不吝嗇,簡直可以用揮金如土四個字來形容。

在他的帶領下,雲渺終於漸漸熟悉起這個異世界。

這個王朝大約是個太平盛世,百姓們安居樂業、衣食無憂,已經十數年不識乾戈。在這裡,一切事物都有著明亮的弧度,大街小巷夜不閉戶,清晨嫋嫋的煙火氣裡,小販們推著車販賣胡麻餅和畢羅。

平凡的生活之外,又有一片刀光劍影的江湖。這裡有白衣劍客和草莽大俠,頭戴鬥笠的女俠穿街打馬而過,也有道士和修仙者隱於市井之中。

這裡的習武之人很多,謝淵雖是公卿之子而非江湖人士,會武功似乎也沒什麼奇怪,但他要求雲渺隱瞞他會武功的事,雲渺也就答應了。

謝淵同她講了許多有關長安的事,有巍峨的太極宮、筆直的朱雀大街、文廟和武廟的鐘鼓聲,也有熙熙攘攘的坊市、嘈雜的江湖酒肆,還有朝堂上的趣事、文人之間的黨爭,以及殷川雲氏在長安五姓七家之中的卓然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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