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魔主的白月光 上黎 9262 字 3個月前

又往上走了一刻鐘,阿朝帶著寒霜州上到滄川主峰,走進正閣。

作為昆侖大長老的居所,整片屋宅樸素得驚人。

衡玄衍性情質素,不喜奢靡,正閣原本是他偶爾召人議事用的,之前還多放了幾張椅子,以後也用不上了,阿朝收拾過,把桌桌椅椅什麼都拿走,隻靠牆留著一張素色的木桌,桌上擺著一個小香爐,還有衡玄衍的牌位,是蒼掌門回宗那日合著師尊的碎劍片一起送來的,阿朝就一直擺在這裡了。

阿朝點燃一支香,遞給寒霜州,又去把供桌底下的蒲團抽出來,放在寒霜州身前。

“地上涼,你彆直接跪。”阿朝歡快說:“我偶爾來這裡看看,就留了個蒲團。”

寒霜州默默看著周圍,屋子裡沒用的擺設大都清空,各處一塵不染,窗扉糊著新紙,半開著,窗下擺著花瓶,裡麵插著仍帶露珠的花枝,他又低頭看那蒲團,蒲團表麵繡著一團撲花的貓兒,布料半舊,洗得乾乾淨淨,顯然是以前便用過很久,叫人看著便心生親切。

整個房間空蕩,卻乾淨,寧然,鮮活,有著撲麵而來的生活氣息。

這不是她所謂的偶爾來看看,這必定是無比用心、無比依戀,才把一座空屋子也照看成這個模樣。

寒霜州沒有說什麼,接過香燭,垂眸屈膝跪下,額頭抵住地麵深深磕了三個頭。

“衡師叔。”寒霜州低聲說:“霜州來晚了。”

“霜州來看您了。”

阿朝抿住唇。

隻有她知道,師尊不是僅剩這裡的一塊牌位,他還活著,就躺在她洞府後麵的屋子裡。

她知道,寒霜州是一個看似木訥冰冷、實則心地柔軟的人,這件事如果她告訴寒霜州,他一定會為她保守秘密,儘心儘力幫她,怎麼都勝過她一個人小心翼翼。

但她並不打算這麼做。

師尊入魔了,像踩在懸崖邊一根搖搖欲墜的繩子上,她不想任何人推那一把、把師尊徹底推下去,也不想牽累任何人,褚無咎也好,寒霜州也好,蒼掌門與昆侖也好,他們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就當做師尊已經死去,其他的事,她可以自己做好。

磕完頭,寒霜州眼眶也泛紅,他站起來,走到供桌前,將香燭輕輕插|進小香爐裡,煙氣嫋嫋,模糊了牌位的名字。

寒霜州望著牌位許久,好半響,忽然又跪下,再磕一個頭。

他跪在地上,深深低著頭,阿朝聽見他很低很隱忍的抽泣聲。

她沒有打擾他,安靜地站在旁邊。

過了好一會兒,寒霜州才默默站起來。

他性子冷淡,沉默寡言,平素麵無表情,是出了名的劍癡重闕劍,現在卻眼眶通紅,神情落寞,看著再沒有半點威風。

阿朝跑過去,拍了拍他肩膀,故作輕快笑道:“走吧,我平時都不住這邊了,去我的小洞府那邊坐坐吧。”

寒霜州看著她,勉力點一下頭。

阿朝想安慰寒霜州,熱情帶他回自己洞府,給他做冰鎮的甜酥酪吃。

寒霜州低頭看著手中的白瓷碗,碗中酥酪雪白凝潤,中心漾著一小弧蜂漿,還放兩片桃花瓣做點綴。

寒霜州久久望著。

他回長闕宗再沒吃過酥酪了。

彆說長闕宗,就算昆侖,就算數遍所有宗門裡,無不要求弟子們早早克製凡欲,清心寡欲,引氣入體後吃靈米,築基後便吃辟穀丹,元嬰後便吐納靈氣為食,所有人一心向道,以修煉強大追求長生為榮為美,如果貪戀這些凡間的東西,讓人看見了會被嘲笑,這種觀念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就沒人想吃,更沒人會做。

寒霜州第一次吃酥酪就是在滄川峰,那年他十二歲,衡明朝剛剛被衡師叔從凡人界帶回來,才不過六歲。

他被師尊送來這裡跟衡師叔學劍,黃昏的晚霞裡,他練劍回來,看見衡師叔在灶台前一手攪拌著乳牛奶,另隻手抱著小小的明朝師妹,她像隻小奶貓坐在衡師叔手臂上,兩隻小蘿卜手臂抱著衡師叔脖子,奶聲奶氣比劃著一個勁兒要加糖加糖。

後來明朝師妹長大了,可以自己在灶台前跑來跑去做好吃的了,遙遠的山崖試劍坪上他與衡師叔練完劍,衡師叔會把他被打飛的木劍撿回來遞給他,笑著拍拍他肩膀,攬著他往回走,走到門邊的時候,明朝師妹就會噠噠從屋裡跑出來,端著兩碗冰涼涼的酥酪獻寶似的歡快捧給他們。

“吃吧吃吧。”阿朝捧著另一碗酥酪過來,還特意舀了好大一勺蜂漿給他:“你愛吃甜的,這個蜂漿又甜又香,我給你多加點,好吃。”

寒霜州心裡其實很高興,但他慣來笨口拙舌,不知道怎麼表達,就點頭。

阿朝舀了一口塞嘴裡,奶味又香又濃,她看寒霜州舉著碗不動:“你怎麼不吃?”

“…我們出去吃。”寒霜州悶了一會兒,卻說:“去以前花林那塊石頭上。”

阿朝愣一下,開心叫道:“好呀!”

兩個人捧著酥酪碗,跑去以前比試練劍的地方,穿過一片花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塊兩人高有如盤龍的巨石衡踞在崖邊,她們輕車熟路跑上去,瞬間一股清涼的晚風吹過麵龐,高崖這下,恰好能俯瞰整片昆侖,山川連綿,飛瀑樹海。

阿朝從小就喜歡招貓逗狗,練著練著劍就撲騰著小短腿老往林子裡跑,寒霜州是個木訥的老實孩子,把照看小師妹當成自己的責任,每次都兢兢業業跑去找她回來吃飯,但後來一次次的,他也被她帶壞了,袖口揣著零嘴被她拉著一起來這塊大石頭,師兄妹倆邊吹著小風邊吃零嘴,衡玄衍隻好親自過來,一手拎一個把她倆拎回去。

兩個人一起坐下來,阿朝把腿搭在崖邊,吹著晚風,吃著甜甜的酥酪,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樣,忍不住輕輕晃悠腿,心裡好開心。

吃著吃著,寒霜州突然開口:“我準備去琅琊密境。”

他從來是一個乾脆利落,不大會回旋與婉轉的人。

阿朝握著勺子的手一頓,偏頭看他:“取無患草嗎?”

寒霜州點頭:“是。”

阿朝想了想:“我聽師尊說過,琅琊密境的主人,是上古一位叫逍遙尊的大能殘魂。”

“什麼狗屁大能。”長生珠突然在她識海裡冷笑:“是逍遙子那老家夥!他就搞了個琅琊密境!那個瘋子,最不是個好東西。”

哦,長生珠也是上古神器,看樣子以前是認識的。

“琅琊密境之主,上古大乘尊者,逍遙尊。”寒霜州用背誦課本的語氣:“師尊說過,逍遙尊性情惡劣,修風月逍遙道,喜好以幻境迷惑人心,進入琅琊密境的很多人都會被他激起心魔,或入魔、或身死,隕落在琅琊密境中,傷亡慘烈,以至於後來琅琊密境被諸宗封禁,十幾萬年來不允任何人進入。”

“…”阿朝抿了抿唇:“你不怕嗎?”

“我不怕。”寒霜州眉目沉靜,有一種置之死地的堅毅,他罕見地說了很長一段話:“我已經修至元嬰巔峰,是最合適的人選,作為長闕宗的弟子,人族正道的弟子,這是我的使命,魔君殷威吞了上一代魔主的魔種,如今一旦他身死,魔種袒露於人間,魔種的戾氣將爆開傳遍整個乾坤界,生靈塗炭,我們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如果我能換得無患草出來,規避這一場大災,就是我死在琅琊密境中,也絕無遺憾。”

阿朝沒有說話。

寒霜州偏過頭,看著她,眼神終是慢慢變得柔和。

“我不知道此行還能不能出來。”他低聲說:“去之前,我隻想來再見你和衡師叔一麵。”

寒霜州雖然癡劍,但也不是全不通世事。

衡師叔隕落了,隻剩下孤零零一個明朝師妹,她隻有元嬰初期的修為。

他很擔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