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韻婷臉色大變,她看著蔚碧嘲弄的眼神,臉色漸漸慘白。
“怎麼就變成這樣…”她捂住臉:“當年不是這樣的…”
“當年他對我很好,我知道,我能看出來,他願意對我好,我們去幽州,每每被人刺殺,他會特地叫近衛來保護我,我嫁給殷威,他也不在意那些名分,那天下雪,我們打著傘去賞雪,賞完雪,去街邊吃熱騰騰的小籠包……”
“…如果這樣下去,該多好…”她低下頭喃喃哽咽:“…他會和衡明朝解除婚約,他會做帝君,他會三書六禮真正地娶我,冊立我為皇後,我也可以為他懷一個孩子,懷幾個小公主、小王子,我們會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她哽咽著,聲音越來越低,終於忍不住帶出怨恨:“…可是,可是那天,衡明朝自刎,一切就變了!”
“她在哪裡死不好?她怎麼死不好?她要在大婚上死,她要在褚無咎麵前死?!”蔚韻婷猛地站起來,聲嘶力竭地怒吼:“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讓君王忘不了她,她把我的一切都毀了,四百年過去,我苦苦熬了四百年,結果她又回來了,她又回來了,我熬過的苦楚與光陰瞬間全成了流水,她輕而易舉又奪走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帝王的寵愛、貴重的孩子,無上的尊榮與權力,她全奪走了!我全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蔚碧瞳孔微微縮小,驚異而靜默看著她癲狂怨恨的模樣。
他覺得可笑,又覺出一種麻木的冷漠。
他從來很清楚蔚韻婷是什麼樣的人,他甚至不覺得奇怪。
“那本來就是她的未婚夫,六百年前,十來歲的年紀,就是她明媒合禮的丈夫。”蔚碧冷笑:“倒是你恐怕已經忘了,四百年前,你也曾是彆人的妻子,你的丈夫名字叫殷威。”
蔚韻婷癲狂的神色倏然凝滯住,漸漸蒼白。
“威哥…”她嘴唇哆嗦,像恍恍惚惚做一場大夢,她低下頭,哽咽:“如果是威哥…他不會舍得…他不會這麼對我…”
看她像是慢慢冷靜下來,蔚碧也懶得管她在想什麼:“走吧。”
他轉身要走,就聽身後她冷不丁說:“你知道這裡在乾什麼?”
蔚碧停住腳步,冷冷看向她,蔚韻婷以一種冰冷審視的眼神看著他
,緩緩露出冷笑:“你果然暗中與昆侖勾結,是大師兄找你的…不,大師兄不會做這些事,是長羅家,長羅家攀上了衡明朝,長羅風玉做了相國,當然儘心儘力為她辦事,為她遮掩,才能在這東州滄海弄出這麼大的聲勢。”
“又是聯絡你們這些妖魔將領,又是遷昆侖與仙門精銳來此,你們想做什麼?”蔚韻婷目光泛出異樣的寒光:“我在聽到衡明朝要把東州封給昆侖做新山門時就覺得不對,她被大師伯養大,骨子裡是最古板規矩的性情,不會做這等以權勢謀私利的事,我聽著東州覺得莫名熟悉,去翻古籍,才發現這東州正滄海交界,禹碣滄海是乾坤大地最古老的遺地之一,幾十萬年來,相傳曾有數位大能強者特地選此地為埋骨之地……幼年師尊教我認乾坤疆域圖時,隱約曾提過一句,在無儘古老的年代裡,那些大能視這裡為輪回之地。”
蔚碧閉了閉眼。
他這個同母同胎的姐姐,這個被血羅刹選中被昆侖掌座教導長大的女人,蔚韻婷有千百種不好,卻有十足十可怕的城府。
蔚碧轉過身:“你想的沒錯。”
“昆侖牽頭,欲於此重建輪回路,試圖複生衡玄衍。”他緩緩說出石破天驚的話,看見蔚韻婷倏然縮小的瞳孔,他心裡痛快,露出譏笑的神情:“你要拿著這份消息,回去向他表忠心嗎?”
“她把持朝政,聯絡各方,她想複活衡玄衍,那又如何?”蔚碧冷笑:“她懷著孩子,懷著褚無咎的孩子,褚無咎就算知道了又怎樣,他敢殺她嗎?他會拒絕她,把她抓起來?”他嗤笑:“褚無咎連動她一根手指都不敢。”
蔚韻婷臉色蒼白,沉默不語。
“她放你全須全尾出宮,已經對你仁至義儘。”蔚碧冷冷道:“我勸你,既然出來了,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收拾東西,趕緊跟我走!”
他懶得再與她廢話,轉身大步離開。
蔚韻婷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緊緊攥住手,壓抑不住心頭的怨怒與激動。
她的猜測是真的。
昆侖等仙門趕赴滄海果然彆有用意,衡明朝真的想複活衡玄衍,甚至不惜榨儘所有能動用的人力物力,不擇手段複活衡玄衍。
這不是衡明朝的作風,她被衡玄衍教養長大,古板良善,心慈手軟,哪怕再思念她的師尊,也不會動用權勢妄自滿足一己私欲。
明明她已經有了孩子,君王已
經甘願對她低頭,她完全可以借助這個孩子逼迫君王做她想做的事,完全不必采取如此緊迫又竭澤而漁的手段。
從她入宮、得見君王,很快她就承寵、有孕,之後提拔長羅氏、啟用昆侖與仙門,意圖複活衡玄衍……這一切,都是那麼迅速、那麼按部就班順理成章,仔細想想,她大動乾戈的依仗,就是腹中的孩子。
難道她早準備好了,早知道自己這麼快有孕嗎?她一個凡人,按常理這輩子都不可能孕育一個如此強大妖魔的孩子!
除非……蔚韻婷的呼吸急促,眼中閃爍出異樣的光彩。
她想起離宮之前見到衡明朝,衡明朝與往日無異,隻是麵龐略微豐潤,腹部微微隆起。
但蔚韻婷是一個半妖,她對所有人說她不知父母自有意識起就是個孤兒,可這是假的,她曾見過她的生母,她的生母就是一個凡人,一個徹徹底底的凡人。
她是世上罕見真正見過凡人孕育妖魔子嗣情況的人,她在母親腹中的時候就生出意識,她曾親眼感受過她的生母,她的生母是一個凡人,她記得那個凡人蒼老痛苦衰敗的模樣,一個凡人想孕育一個妖胎,幾乎需要榨乾所有的生命與壽元,那個凡人幾乎被她和蔚碧同化成妖的模樣,死在生產前夕,她是生生扒開咽氣母親的肚子,才與蔚碧活著爬出來。
——現在同樣是肉骨凡胎的衡明朝,懷著妖魔君王的孩子,怎麼可能如此輕鬆閒適?!
除非…除非……
蔚韻婷呼吸靜滯,眼中瞬間爆出異芒。
除非,衡明朝,她根本不曾有孕!
——
天邊微微露出曦光。
阿朝蹬了蹬腿,腳丫蹬進細密柔軟的絨毛裡。
她打了個哈欠,迷迷懶懶睜開一點點眼睛,入目就是覆滿厚密絨毛的狐狸後背。
這是一頭體型龐然的狐狸,足有兩三頭成年獅虎大,底色雪白,體表攀著密密麻麻黑色魔紋,它體態修長,肌骨緊勁,腰部細細收窄,肚腹隨著呼吸緩慢輕微起伏,阿朝就枕在這裡,腦袋也隨著他呼吸輕輕起伏,床榻已經很大了,對於它的獸型也仍然顯得局促,它便呈彎月型盤臥著,幾條尾巴慵懶垂在床沿,頭顱轉過來,搭在她腿邊。
阿朝感覺肚子暖暖的,像有細細的暖風吹,她低頭看去,狐狸修長而弧度優美的頭顱搭在她腿邊,它長長的狐吻貼在她肚子,貼著隆起的弧度,輕輕的鼻息像某種獸類特有的溫柔的安撫,是父親本.能中也在親近嗬護裡麵幼弱的胎兒。
阿朝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她久久看著他。
她看得太久了,君王假寐,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它的耳朵立起來,尖尖的,像兩個覆滿絨毛小三角,懶散抖了一下,阿朝忍不住去捏,它耳朵立刻往後撤,十足抗拒模樣,但也沒躲過,還是被她抓在手裡,亂七八糟地捏。
阿朝捏了捏,又忽然上牙去咬。
帝王:“……”
狐狸沉著臉往旁邊躲,也沒有跑得了,阿朝努力扒在它身上,抱著它的脖頸,腳又欠欠去踩它的尾巴,腳丫陷進柔軟溫熱的絨毛裡,她快樂地彎起眼睛。
踩著踩著,她感覺摟著的狐狸肌肉越來越僵硬,她咦了一聲,低頭好奇去瞅,在她瞅見之前,狐狸重新趴臥回去,肚腹緊緊貼著木板,它轉過頭來,獸瞳冷冷看著她,充滿警告和命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