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劇本
南京戶部左侍郎府上,尹開濟與夫人袁巧雲坐在偏廳吃飯,今日當值的小妾身體不適,夫人便允她回房休息了,偏廳裡十分安靜,隻有輕微的咀嚼吞咽聲。
這種情況是尹府的常態,尹開濟對這個小他二十多歲的續弦沒什麼感情,或許本該有感情,卻在臨娶時出了些偏差,他遇到了南市樓的名妓柳施詩。尹開濟老樹逢春,一顆心都被柳姑娘占了去,就沒多餘的感情分給新娶的小嬌妻了。
按照日常,吃完飯就該各乾各的,袁巧雲見尹開濟放下筷子,她也不吃了,嬌嬌的喚了聲:“秋姨娘,伺候老爺梳洗。”說完自己回屋裡去了。
她身邊的大丫頭趕緊追上去提醒:“夫人,秋姨娘今日身子不適,您讓她回去歇著了。”
袁巧雲聽了轉身回來,對坐在明堂喝茶的尹開濟嬌嬌一笑,嗔道:“哎呀,怪我,一時走神忘了這回事。”
“無妨。”兩人相敬如賓,尹開濟又不是毛躁的小少年,這點事還是能包容的,不過袁巧雲與他一起吃飯時還走神,這倒令他有些奇怪,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袁巧雲是懷英伯府的嫡小姐,相貌清秀,性格溫婉,持家有方,除了與柳施詩合不來外,對府裡的長輩和下人都挺和氣,尹開濟對她沒什麼不滿意的。
不過今日一看,這小夫人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眉眼間含著一絲嫵媚,竟不似平常眼裡總帶著謹慎與討好、怯怯的看他。
“夫人有事要忙?”尹開濟見她伺候梳洗時動作麻利,眼神間略有催促之意,忍不住開口問。
袁巧雲的手一抖,差點把洗臉的帕子掉地上。不過她記著林霜的話:做一朵沒有感情的白蓮花。
她趕緊收斂心神,讓丫頭收了梳洗之物,回答道:“沒事,跟表妹約好去園子裡看書,老爺趕緊去忙吧,妾身這便不打擾老爺了。”
說完盈盈轉身,撇下尹開濟就要走。
尹開濟更是奇怪了,叫住她:“先彆急著走,過來坐,我問夫人點事。”
不要被一點小恩小惠迷昏了頭,你得留著清醒的頭腦應付更大的誘/惑。她心裡默念著,走到尹開濟對麵的椅子上坐下,鼓起勇氣注視著他的眼睛,發現這樣做也並沒有多難。
“老爺要說什麼?您快說吧。”
“你那表妹,應城伯府的七小姐,與長興侯關係挺好?”
“老爺這是什麼話?她一個閨閣小姐,怎麼會與長興侯有關係。”袁巧雲沉下臉皺眉道,頗有點怪尹開濟口不擇言之意。
“那日她撞見長興侯在畫舫上賞歌舞,我看長興侯挺緊張。而且去年,她跟長興侯的船來南京的。”
袁巧雲彆他一眼,神情敷衍:“既然老爺好奇,那妾身去問問表妹吧,老爺還有彆的事嗎?”
“夫人,”尹開濟見她態度不熱絡,也不好再說什麼,“孩子的事不要太過著急,你年紀還小,先把身體調養好。”
“哎呀,老爺,您怎麼又說到孩子的事上了?”她站起來嬌嗔道,說完要笑不笑的補充:“經過上次的事,妾身已經想明白了,老爺膝下的孩子,不都是我的孩兒麼,就算我不生,他們難道還能不給我養老?”
尹開濟從沒見過袁巧雲這麼連嗔帶怒,含槍帶棒的說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袁巧雲見他驚訝,又換上和氣笑臉,衝他盈盈一拜:“老爺,表妹已經等候多時,您沒彆的事妾身便先去了。”說完也不等他答應,收了笑容自己走了。
再不走,她可演不下去了。
等她走了半天,尹開濟才招了大丫頭過來問:“夫人和她表妹最近都做些什麼?”
“回老爺的話,夫人教表小姐作詩,畫畫。”
“夫人還會作詩畫畫?”
大丫頭抿嘴笑道:“老爺,大戶人家的小姐,哪個不是從小聘請名師,教習琴棋書畫呀,咱們家夫人待字閨中時,跟一幫小姐們建了風鈴社,春天賞花冬天踏雪,彆提多風雅有趣。夫人不但詩做的好,文風有丈夫氣,還擅畫蘭竹,蘭仿趙子固,竹法管仲姬,所作被小姐們爭相收藏呢。”
尹開濟被嚇了一跳,他可沒關注過這些,隻知道夫人性格內向,不怎麼會說討喜的話。
“我看最近夫人脾性改了一些。”
大丫頭:“夫人在伯府時便是這個性格,嫁給老爺後謹記伯夫人教導,要做個賢良淑德的好妻子,她年紀小,以前在伯府又沒管過家,怕做不好惹您生氣。您公務繁忙,常不在家,她這才覺得肩上擔子重大,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今估計是孩子沒了,她終於想通了些道理,性子漸漸回到從前。”
尹開濟點點,心裡對袁巧雲生出一些愧疚來。
後園的水榭裡,林霜伏案做苦思狀,麵前鋪開一張大畫紙,上麵一個字也沒寫。她想幫爹爹的木器鋪設計出一些彆致的東西來,可她發現,上輩子的生活似乎已經離開她太久遠,那些用得順手的東西,在這裡都沒法實現,或者她隻能畫出個輪廓來,內裡的結構一無所知,而日常生活用品,這裡現有的比她能想到的要完善得多。
她抬頭見袁巧雲手裡捏著毛筆,眼眶紅紅的,已經發了半天呆。
“表姐,您快點寫吧,五首詩,兩幅對子,一幅畫,要是完不成,沈少爺可是要生氣的。”
袁巧雲從沉思中醒過來,歎氣道:“妞妞,今日我真是沒心思作詩,你能不能跟沈公子說說情……”
“注意表情,冷豔!”
袁巧雲馬上切換成冷豔模式,微揚著下巴,緩緩道:“老爺這是第一次拿正眼看我……”
“嬌俏!”林霜一邊給她出題,一邊幽幽的說:“你忘了他說的,強化訓練,哪天完不成就當哪天放棄。傲嬌!對,就這樣……你辛苦兩個月,才換來尹大人一次正視,就美的冒泡呀?”
傲嬌是跟沈鈺學的,袁巧雲維持著鼻孔對人的姿態,脖子扯的有些發僵。
“我哪是美的冒泡?隻是突然想到自己這麼辛苦是否有意義。”
林霜一愣,驚喜道:“雲表姐,你終於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啦!沈少爺昨日還說,您要是沒有自己的想法,咱們這麼做不過是給尹大人演一場皮影戲,戲演得再好,皮影終究是皮影。”
袁巧雲聽了喪氣的坐回凳子上,林霜馬上指著她道:“不可以露出頹喪的樣子來,你要是實在鬨心,就衝表姐夫發脾氣去。”
袁巧雲把毛筆扔到案上,賭氣道:“我在詩文畫畫上本就沒有天賦,哪可能短時間內提高,還不如讓沈公子代筆算了,他才華橫溢,隨便寫點什麼都比替我改這麼多次要輕鬆。”
“那好吧。”林霜答應一聲,去收她的紙和筆,袁巧雲怔怔的看著,突然起身按住她的手,訕訕的道:“我一時賭氣,你彆在意,日子是要我自己過的,學了以後也用得著,我還是繼續學吧。”
“這幾日沈少爺都很少罵人了,說你的詩文畫作有進步,要知道他這個人是很毒舌的,得一聲表揚不容易,您得堅持。”
袁巧雲格格嬌笑,她才十六歲,聲音清脆,笑起來像銀鈴般的悅耳,清脆裡又帶著點撒嬌:“學了這兩月,我倒是時時忘了初衷,真品出些趣味來,不過沈公子教訓人,還真是不給麵子,我長這麼大沒被人這樣罵過。”
林霜是給她寫了個渣女劇本,讓她在尹開濟麵前照著劇本演戲,平時無人之處做強化表情訓練,讓她形成條件反射,等這些表情完全熟練後,她才能運用自如,故而一開始經常是表情跟說的話完全對不上。
林霜忍著全身的雞皮疙瘩,耐心勸解道:“您這樣想我就放心了,嫁了人也得有自己的愛好啊,琴棋書畫是陶冶情/操/的,誰說嫁人後就不能喜歡了。而且你沒有自己的愛好,整天直勾勾的盯著表姐夫,他肯定得瘮得慌的。”
那邊尹開濟在家看了幾頁書,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摸了摸鼻子,發現夫人沒有像平時一樣急吼吼的撲過來噓寒問暖,想起她去園子裡看書去了。
尹開濟放下書,這才悠悠的坐著轎子去衙門,尹府就在正陽門內,臨崇禮街,離戶部衙門很近。今日不是朔望日,也不是收糧納稅之時,故而衙門裡難得清閒,一幫同僚正圍坐在一起喝茶閒聊,對他的姍姍來遲並無人在意。
最近南京城裡說的最多的兩件事,無非是長興侯成功的把蔣太監籌備十年的寺廟改成了文化宮,還有那位堪與洛神相媲美的神秘夫人了。
文人士子,最喜歡的還是風/流韻事,最近南京城美貌又性格冷傲的夫人都被研究了個遍,夫人們也暗暗較勁,開始往樸素裡打扮,連著南京的風氣都為之一變,愈演愈烈的攀比奢侈之風裡,突然出現了一股清流。
靜雲庵的山門如今已經成為了新的旅遊景點,大家爭相去欣賞這位神秘夫人的才情,文人墨客甚至把這位夫人與洛神相比,給她取號為“金陵夫人”,一時間湧現出許多頌讚夫人品行高潔與貌美無雙的詩畫作品。
那山門上的對聯尹開濟也去看過,寫的是不差,但也不至於有傳說中這麼驚豔,就是比一般作品大氣些,貴就貴在是女子所作,大家多了些包容罷了。
同僚們說到有才情的女子,尹開濟又想到了自己的夫人,既然閨中多有佳作,哪天得去問問她有沒有出詩集畫冊之類的,他素愛柳施詩的才情,不知夫人與之相比相差何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