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豫入了座,顧央便在一旁隨時預備伺候。案上置了一壺桂花酒,酥皮、漿皮、混糖皮的月餅各擺了一小碟,算作是宴前開胃的點心。
顧央見蒼豫斟了一杯桂花酒,猶豫片刻還是在他耳旁輕聲道,“桂花釀雖說比之烈酒要好上許多,但王的身子......”
蒼豫聽出她未竟之語,心歎這小姑娘膽子越發大了,方來王府時柔順地像隻貓咪,如今卻是漸漸開始管起他的衣食住行,偏偏態度令人挑不出一丁點兒錯來。
雖這麼想,蒼豫卻無任何不悅,無奈頷首道,“我自有分寸,不必擔憂。”
此時,太監尖細的嗓子高聲道,“太後娘娘到——陛下到——”
在座賓客皆跪拜,待太後與小皇帝入座喊了免禮,顧央才有空悄悄打量起二人。
小皇帝年僅八歲,生得唇紅齒白,兩頰邊還帶有些嬰兒肥,即使此刻將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還是像個故作老成的小玉人,沒有什麼威懾力。
顧央的目光掠過小皇帝,落在一旁的太後身上。
身為蒼豫的同胞姐姐,太後的姿容自然也不差。她的眉目與蒼豫有幾分相似,隻是更為姝麗,頭挽繁複的發髻,戴著紅瑪瑙鑲翠金頭麵,一襲天水鵝黃仙壽牡丹鳳袍卻不顯庸俗,襯得她越發雍容大氣。
果然是個不可小覷的角色。
顧央正想著,那位太後似乎也察覺了她的目光,眸光銳利地看了過來,幸好顧央早已收回視線,未教她發覺端倪。
太後蹙了蹙眉。
許是錯覺罷。
此時,卿鳶卿卉等人自然不會懷疑顧央是想要借機“偶遇”攝政王,要有這個心思早就該出門了,更何況顧央還是向更偏僻之處走。
然而她們不知,或者說大多數人都不知,蒼豫偶有空閒之時,便會在夜裡由南總管推著到王府最偏僻的湖邊走一走,後來那裡更是成了張嫣對蒼豫訴說心事的地方。
顧央並未直接向那湖走去,而是一路走走停停、兜兜轉轉,最終才到了那湖邊。
湖邊岸地由玉石砌成,青碧色的湖水通透如翡翠,湖並不大,湖麵在夜色下粼粼波光,遠遠望去似一彎碧色的新月。兩三座涼亭於湖旁錯落排布,與不遠處的紫竹相互映襯,恬淡清幽。
“王府裡還有這般景致?”顧央停住腳步,微笑歎道。
近日來卿鳶倒是覺得顧央是個極好相處之人,她當然還是恪守下人之禮,不過心中也沒有開始那般警惕了,當即便恭謹回道,“此處名為月湖,也是府裡一處美景,隻是地處偏幽,主子們都極少來此。”
卿卉便顯得更為隨意些,“要奴婢說,王府裡的景致哪裡算不得美景?不過此處卻是極清靜就是了。”
“是個練琴的好地方。”顧央點了點頭,將古琴置於涼亭中的石桌之上,抬手隨意地撥了撥幾根琴弦,亭中霎時流淌出一串清脆的琴音。
顧央的琴技在卿鳶與卿卉的陪伴下日漸提升,這般速度雖快,但也隻會被人歎一句天賦過人,而不會因忽然過人的琴技惹人懷疑了。
顧央來這月湖練琴一連練了三日。白日裡她安安靜靜待在自己的院中,傍晚領著卿鳶卿卉至月湖邊撫琴,直至亥時便準時離去,不作一分停留。
直到第四日夜裡,顧央才終於等到了如今手擁重權深不可測的攝政王——她的攻略對象,蒼豫。
那時她正在奏一首曲子的終章,最後一個音方方收尾,抬首便見卿鳶卿卉對著亭外的一站一坐的兩個身影跪拜下去。
“奴婢見過王,見過南總管。”
顧央微笑,起身,行禮,一如她來到此處便表現出的溫軟乖順——
“見過王。”
這位攝政王並沒有對三人過多為難,他的聲音清淡溫和,又帶著一絲仿佛沉寂多年的古琴陡然奏出的低回沙啞,令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且不說兩個丫鬟,就是顧央也有片刻的恍神,隻是她很快便站起身來,淺淺而笑對上來人的目光。
他的相貌如他的聲音一般,不含半分殺伐決斷的淩厲,眉目俊秀雅致,像是墨卷上的江南山水畫,甚至連那搭在檀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也都精致修長。
此時他一雙深邃如夜的眸子靜靜看過來,神色不辨。
“姑娘是來此處練琴?”見蒼豫不說話,南總管便微笑問道。
”是,”顧央垂下眼睫再次扶身,這樣的動作顯得極為溫順,“無意饒了王的清淨,請王恕罪。”
麵前之人半晌沒有回應,她聽到輪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隨即一隻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蒼豫用的力道極輕,兩人的姿勢正好讓顧央能仰視他。
“顧家送來的人?”雖是淡淡的問句,但顧央心中知道他是清楚的,於是便更加柔順了聲音答道,“是。”
不帶任何意味地摩挲了下少女下頜細膩的肌膚,蒼豫神色冷淡地盯著麵前秀美的容顏,“他倒是對你有信心。”
顧央心中一沉,麵上卻一直維持著溫順的神色,不辯不駁。
蒼豫見此也鬆了手,直接越過她推著輪椅進了亭中。顧央摸不準他的意思,但沒有聽到他的吩咐,便維持著行禮的動作不變。
蒼豫對著湖水望了片刻,淡淡開口道,“還不過來撫琴。”
顧央有些驚訝看他,見他並未瞧自己,依舊是沒有多餘情緒的語調,“這不是你這麼多日來所求麼?”
顧央掩在發下的眼瞳一縮,心裡也不由得歎了一聲蒼豫的觀察入微,但還是沉默向前在古琴旁坐下來,指法紛飛撫起琴曲來。
南總管與卿鳶卿卉都安靜退至亭外,月湖上隻餘下嫋嫋琴音回蕩,似流水清澈,如月光皎潔,清如玉石相擊,柔如弱柳輕扶風。
一曲至終,蒼豫終於施舍般給了顧央一眼,“曲不入心,空有其表。”
顧央垂手,長而翹的睫微顫,“王恕罪。”她自然清楚自己的問題,隻是如今,任何技藝都成了攻略的手段,又如何談入心。
蒼豫看著那少女莫名流露出些許寂寥,忽然淡淡道,“過來。”
顧央已經放棄了去想蒼豫的意圖,隻乖順地按著他說的話做,在蒼豫麵前蹲跪下來,確保自己一直處於弱勢的位置。
蒼豫微微彎了彎唇角,這笑容很淡很短,但足夠驚豔,仿佛連聲音也溫和了不少,“倒是乖覺。”
顧央仰頭,也跟著露出一個溫溫軟軟的笑來。
蒼豫伸手撫了撫她同樣柔軟的發頂,順著垂下的墨色發絲移至少女的臉頰,“想要跟著我?”
顧央乖乖點頭,這時候當然不會有什麼矯情,能接近蒼豫才是正道。
這時候倒是坦率得很,蒼豫看著眼前這個嬌嬌小小的姑娘,眉目間還有著少女獨有的青澀,行事卻沒有半分少女的羞澀,“既是這樣,那便如你所願。”語氣像是在哄一個要糖的孩子。
顧央到沒有想到蒼豫這般輕易便答應了,或許是覺得她一個小姑娘對他造不成什麼危害,又或許是其他的什麼緣由,但總歸是一件好事,當即便微微笑道,“謝王恩典。”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卻沒有再多停留,召來南總管將自己推回去。
......
翌日清晨,卿鴛方進門便見顧央已經收拾妥當,不免有些驚訝,“姑娘今日起得可真早,可要用早膳?”
顧央溫溫一笑,“不必了,還要去向王請安。”
卿鴛一愣,隻是這些日子的相處覺得自己伺候的姑娘並不是什麼攀附權貴之輩,心中雖有疑慮,還是道,“那奴婢先服侍姑娘洗漱。”
蒼豫當然沒有說過讓顧央每日去請安的話,但顧央不能放任這樣的機會浪費,洗漱一番便領著卿鴛往蒼豫住的院子去了。卿鴛先前可不覺得顧央能到蒼豫跟前去的,若是攝政王好見,那些府裡的美人美姬早該趕著扒上去了。隻是當她跟著顧央一直走至了門前卻並無任何人阻攔時,卿鴛也免不了驚異地瞧了顧央一眼。
府中的侍衛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放行,隻可能......是蒼豫親自吩咐了的。
南總管得了通報走出門來,微笑道,“顧姑娘來了,王剛起身,正在用膳。”此話一出,周圍的丫鬟侍衛也都不禁對顧央高看幾分——能令南總管說話都如此客氣。
“是我來早了,”顧央笑笑,卻隻字不提自己並未用膳,隨著南總管往裡走。
蒼豫確是在用早膳。雕花梨花木的桌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糕點羹湯,這位攝政王卻吃得很少,聽到門邊的動靜便抬眸望過來。
清晨帶著淡淡金色的陽光輕輕落進來,將那人的身影也勾勒出了金色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