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1 / 2)

獵光 靡寶 15887 字 4個月前

那一夜, 伊安徹夜未眠。

身體上的衝動在冷水澡的作用下褪去, 但是被掀起的心潮卻沒有停歇的跡象。驚濤依舊拍岸, 衝刷著那塊已岌岌可危的堤壩。

那個青年就像一頭莽撞的狗,熱情又執拗地撲過來, 一番親熱表白,將伊安原本還能勉強維持秩序的生活攪得一團亂, 然後夾著尾巴就跑走了。

伊安躺在淩亂的黑夜裡, 往事交疊湧上眼前,不論怎麼回憶過去的溫情,畫麵最後都會定格在今夜發生的那一幕上。

他反反複複重溫著那個吻。

後背是堅硬的門板, 胸膛上壓著的卻是溫熱柔軟的身軀。他身不由己,意亂情迷, 甚至,在結束後,還有一絲不敢承認的意猶未儘。

如此罪惡,也如此甜美。隻淺嘗了這麼一次,伊安都覺得自己似乎已上了癮。

這世上, 沒有什麼事是會永恒不變的,伊安當然很清楚這個道理。但是當自己一直固若磐石二十多年的信念, 在那個青年持之以恒的撞擊中繃出一條條裂縫,開始一點點分崩離析時, 伊安還是慌了神。

情|欲其實隻是壓下來的最後一根稻草,早在、伊安隨著萊昂的腳步前進的時候,他就已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 他信仰的神,並非全如祂展示出來的那麼神聖無暇。

信仰動搖這個事,對於一名信徒,一名神職人員來說,是相當危險的事。

如果說萊昂突如其來的表白和吻讓伊安因為興奮而輾轉難眠。那信仰的動搖,則讓伊安因迷茫,已很長一段時間都感覺到一股恐慌。

伊安選擇成為神職人員,抱著全身心投入到傳播聖主的光明的信念。他深信聖光能引導苦難中人們走出黑暗,遠離一切罪惡。

可是假如,聖主的本意並不是想讓人們脫離苦難,而隻是削弱他們的力量,讓他們服從統治呢?

而一旦信仰動搖,欲念便從縫隙中溢了出來,開始一點點解開伊安扣在身體上的枷鎖。

他的心境不再安詳,他的軀體開始浮躁。當誘惑來臨,他的抵禦更是不堪一擊……

那個吻……

伊安閉上了眼。

一口塵封的箱子打開,火辣辣的烙印一個接一個打在了他的身體上:

原來身體被撫摸是如此愜意,原來唇舌交纏可以令人神魂暈眩,原來他的身體裡蘊藏著那麼多的渴望,猶如一口沸騰的岩漿,在外界的刺激下會控製不住噴薄而出,焚毀神智,和一切。

犬齒留在耳後的牙印還沒有消,而腺體的部位總是覺得有些微微酸脹,讓伊安十分不適。

身體上的感受終會消退,但是心靈上的震撼呢?

*

“你有多虔誠,阿德維神父?”次日,辦公室裡,伊安忽然問。

坐在辦公室對麵的阿德維從公文裡抬起頭,略微思索,道:“應該遠沒有你這麼虔誠,但足夠我在念著聖主之名的時候不至於心虛。為什麼這麼問?”

伊安說:“在菲利克斯四世臨終前,曾對我說了一些很混亂的話。”

“讓我猜猜。”阿德維說,“他想要你為他直接同聖主交流,治好他的病?”

“是的。”伊安道,“他認為我能召喚聖光,就等同於能和聖主溝通。而在我拒絕他後,他就開始破口大罵。他……他罵聖主是狗,一隻叛變了人類的牧羊犬……”

“你沒有斥責他對聖主的不恭嗎?”

“我能拿一個已神誌不清的老人有什麼辦法?”伊安苦笑。

“但是你將他的話記在了心裡。”阿德維又露出了他那副充滿戲謔,意味深長的笑。

他靠進椅子裡,雙手交叉在腦後,蹺起了腿:“其實民間一直都有這樣的傳言:聖主隻是一台超級光腦,它的智能程度已遠超人類,於是被人類奉為了神。”

“這個傳說有許多漏洞。”伊安說,“人類製造一台超腦,就不會留下控製後台嗎?我以為科學家們在如何控製超級光腦上的技術已如火純清了。而如果聖主真的是一台超腦,為什麼沒有人知道?他是在自己運轉,還是有人在操縱他?”

“你的每個問題都問到了點子上。”阿德維道,“就我的看法,不論聖主曾是人還是其他什麼東西,反正他現在淩駕於一切權利之上。曾經指使過他的人,如今都沒有力量去對抗他。聖主,即是秩序。那麼,稱呼他為神,並不為過。”

阿德維注視著伊安:“而且,是的,我並不認同他立下的許多秩序。他或許掌控著人世間最強大的力量,但是他並不如頒布的教義上所說的那麼無私和博愛。聖明教的本質是統治。而統治必然是自私的。”

伊安道:“可你自己還是一名教徒?”

“教徒隻是我用於在世間行走的身份。”阿德維說,“但是你的話,米切爾,你可要好好思考一下了。當純淨的人的信念開始破滅的時候,往往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那你大可放心。”伊安平靜道,“不論聖主究竟是什麼樣的形態,我信仰的,並不是祂這個個體,而是祂教義中傳播的真誠、善良和美好。引導我的前進,也是這些美好的東西。”

阿德維舉起咖啡杯,向伊安致敬。

門外的走廊裡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砰砰敲門。

伊安一打開門,一個小小的身影撲了進來。

“凱西?”伊安認出這個清秀的小男孩是莫林那個天才神童弟弟,“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

小凱西依舊不能開口說話,急得一頭的汗,拽著伊安的衣角嗚嗚個不停。

阿德維蹲在他身邊,嚴肅地問:“是不是莫林出事了?”

凱西拚命點頭,淚水湧了出來。

莫林參軍去了。

這個才滿十六歲,剛剛夠參軍標準的少年,背著母親和弟弟偷偷報了名。

莫林將拿到的征兵補貼,和自己這些日子裡打工存下的私房錢,全存進了凱西的帳戶裡。然後他留下一封錯字滿篇的信,不告而彆。

等阿德維和伊安他們趕到他們家裡時,這個少年早進入了新兵營。他將在接兵營裡接受短期訓練,然後直接被送上炮火紛紛的戰場。

莫林隻是個稚嫩的少年,體質甚至比彆的Beta還要柔弱,很難想象他在戰場上怎麼生存下來。

“我的病又複發了,需要做手術,凱西念書也需要錢。莫林最近一直念著要想辦法多賺錢,可我真沒想到他會去參軍!”

莫林母親哭訴著。

凱西用光子板和伊安交流:“哥哥一直說想要做出一點不同尋常的事來。他說自己讀書不行,又隻是個體力弱小的Beta。但是他不想一輩子碌碌無為。”

莫林這個想法,正是所有不顧家人勸阻而去參軍的底層青年的內心寫照。

“我可以讓組織裡的人去找一下這個孩子的下落。至少確定他在哪一個新兵營裡。”返回修道院的路上,阿德維對伊安說,“不過我覺得他不會回來的。”

伊安同意這個看法:“與其困守在96區這樣的地方,確實不如走出去看一看。但是戰場對於他這樣的孩子來說,實在太危險了。”

“讓我看看我能做點什麼。”阿德維用手環聯係著同伴,順口提醒了一句,“你好像有一位嬌客。”

修道院門前站著一個窈窕的身影。少女見伊安看到了他,展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來。

桑夏最近也在司法部實習,才下班的她還穿著一套古板的黑色職業套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一臉“實習生不如狗”的疲憊。

“放心,我有護花使者。”桑夏趕在伊安開口教育她前,指了指身後。

那個傳媒小王子尼爾正斜倚在一輛飛梭邊,朝這頭擺了擺手,笑容頗有些玩世不恭。

“我不會耽擱您太多時間,伊安神父。”桑夏一貫爽朗的笑容裡多了一份小心翼翼,“還有,請放心,並不是萊昂讓我來的。”

伊安將桑夏帶進了修道院裡,同她坐在庭院中的長椅裡。

帝都初秋的傍晚,暖金色的夕陽照在兩個人身上。桑夏摘了發卡,披散著長發,又蹬掉了折磨人高跟鞋,長長舒了一口氣。

桑夏斟酌了片刻,說:“我想您應該已經知道,我並不是萊昂真正的女朋友。”

伊安望著少女有點做賊心虛的表情,不禁莞爾:“我也還在想,你們什麼時候會和我說實話。”

桑夏訕笑:“這個同盟關係對我們倆都挺有好處的。萊昂有了光明正大拒絕彆的追求者的理由,而我也有了一個保護者。我借助他女友的身份,還得以來帝都念書,進入上流社會。這些資源,都是我的家庭給不了我的。”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桑夏。”伊安柔聲道,“我相信你們之間的感情不僅僅隻是合作夥伴。”

女孩兒感慨:“你是我見過的最細膩、正直的人了,伊安神父。而萊昂,他則是我所見過的,對感情最堅貞和專注的人。”

伊安沉默了下來。

桑夏斟酌著,說:“仿佛,對萊昂來說,愛一個人是的一個使命。他一旦認定了對方,就會堅定不移地去愛。他會是天底下最忠貞的戀人。而我和他認識的第一天,就知道他在心裡默默地喜歡著一個人。”

桑夏將目光投向伊安:“這麼多年來,他對那個人的感情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深。萊昂的全副身心都是這個人。他癡迷、敬仰對方。他來帝都後,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卻從來沒有轉移過他的視線。他對那個人的愛,是我所見過的,最專一,最深沉的。”

伊安依舊沉默著坐在一道暖金色的夕陽下,幾乎化作一尊大理石雕像。

即使已快三十歲,可也許是心靈的純淨和生活健康有規律的緣故,讓伊安看上去依舊像個剛脫離少年不久的人。

他的五官線條輕柔流暢,弧度優美,像是用畫筆精心描繪而出,出奇地耐看。隨著歲月推移,總能從他明亮的眼睛,溫潤的唇角中,品味出更多,更醇厚的韻味來。

這個男人就就像一片吹著徐徐清風的草原,或是雨後清涼幽靜的深山。繁華浮躁的都市氣息浸染不了他,當你走近他的身邊,反而會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寧靜和安詳感染,覺得時光都變得緩慢。

“萊昂是一個非常瘋狂的人。”桑夏說,“他的靈魂裡是有一股強大的破壞力的。而他偏偏又處於這個瘋狂世界的中心,做著最瘋狂、危險的事。是你將他約束住,伊安神父。就像一條勒住了奔馬的繩索,或者一個能收納利刃的刀鞘。你是讓他在這個世界上免於迷失自己的最重要的人。”

伊安安靜地聽著。

“我並不是來替萊昂做說客的。”桑夏說,“我知道我也不可能憑借三言兩語讓你改變立場。我隻是希望你能多了解一點萊昂沒有展示在你麵前的一麵。那個脆弱、沒有安全,需要有個人去抱住他的男孩。而你就是那個將他在懸崖前拉住的人,神父。”

伊安纖長的睫毛顫抖著,如一道簾子,擋著眼中的情緒。

“我很擔心一旦你就此鬆開手,就再也沒有人能抓住他了。他就會跌落懸崖,或者,更糟糕。他的利刃會失去控製,造成難以估量的破壞。”

“我不會的。”伊安終於開口,抬起了眼睛,“我不會為了這麼一點事,就將他棄之不顧。我對萊昂是有責任的。我發過誓會繼續守護他。至於我和他之間的事……我覺得他自己會想明白的。他還年輕,所經曆的事還不夠多,難免將眼下的感情看得太重。他會改變的。”

“這麼說有些不公平呢。”桑夏忍不住低聲道,“為什麼年輕人的愛情就更多變,更不穩定?而成熟人的就更長久而穩固呢?有太多持續了一生一世的真愛,都是從年輕時就開始的呀。”

伊安語塞。

桑夏反而道歉:“對不起,神父,我並不是來和你討論這個的。”

“我知道。”伊安苦笑,“抱歉,我對情愛所知甚少,不該貿然評論。”

“不。”桑夏說,“愛是一種本能。人都是生而會愛的。每個人都有資格討論。而神父你胸懷博大,感情充沛。你的愛就如同浩瀚的大海。被你愛的人,會無比幸福呢。”

*

可就在桑夏拜訪後的第二天,局勢就如同一架熄火的飛梭,急轉直下,一頭朝大地俯衝而去。

伊安一早前往食堂用早餐,就見修士們圍在光子電視前議論紛紛。

“拉蒙德失守了!”

“這麼重要的一處前線要塞,竟然就這麼被克魯維亞的叛軍攻占了?”

“拉蒙德當地發生了貧民暴動,暴民襲擊了軍事基地,再加上當地部分軍士嘩變,引爆了軍火庫……克魯維亞軍趁機襲擊,攻占了拉蒙德。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裡應外合!”

繼拉蒙德失守後,在短短三周內,又相繼有兩處帝國軍的基地淪陷。更彆提火線附近的貴族領地,領主為了保存自己的財產,立刻做了迎風就倒的牆頭草,紛紛向路易斯投誠。

這個局勢變化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在克魯維亞宣布獨立之初,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就像一個紙糊的房子,存在的目的大概就是被帝國軍的炮火燒去給大行的菲利克斯皇帝做伴。

可沒想到這一支不被看好的叛軍日益壯大。他們占領,他們破壞,他們走後留下滿地狼藉。但是他們以狂暴極端的方法徹底打亂了帝國的秩序,將火線一寸寸擴大,一步步朝帝國中心地帶推進。

帝國軍部采取了緊急應對措施,接連調換了兩名前線將領,將帝國名將霍夫曼將軍請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