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森會跟著一座兵團遷徙。他所見的一切都是殘缺留痕的……就連詩集也是。後來,他在一片牆上看見了據說是那名詩人自殺前留下的文字。
“萬物如煙沙,唯有戰爭永存。”
盧森曾無數次地路過這些殘缺與痕跡。可最終他看見殘缺消失、痕跡消失,就連他們傭兵團的名字也在本應出現在的合同上消失。他們成為了混戰中的棄子,而後盧森單乾,也被舊友出賣——很可惜,他本以為那個笑眯眯的老頭可以是他的朋友的。
“你永遠是個沒有家的怪物,這個世界上沒有你的位置,你所擁有的一切都將離你遠去。”那個老頭在臨死前聲嘶力竭地這樣對他說。
盧森記得殺光他全家,而後頂著他的保鏢們的槍林彈雨跳進海裡,狂遊數千海裡。他心想這個老頭的詛咒真奇怪,他居然會覺得家很重要,還會覺得盧森會害怕擁有的一切離他遠去——像盧森這樣的傭兵,能搶到一切他想要搶到的東西。他不搶,隻能說明那時他還不餓。
但老頭說得對。他是
時候去休息一陣,到和平的地方去生活,去擁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合法位置了。
盧森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在北都登陸的。在到達北都後,他被那座完美、完整的城市所吸引。這裡的圖書館尖頂俱全,這裡的咖啡館乾淨整潔,這裡的音樂廳沒有被炸彈砸過。他幾乎立刻就想要在這個城市裡擁有自己的位置——不僅是房子,還有社會裡的位置。他餓得要命,但這對於一個外鄉人來說,並不容易,而且“盧森”的家也隻是一個空架子。
還好,他遇見了白唯。在看見對方的第一刻盧森就知道,他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其實,盧森已經說不清,那時究竟是白唯本人更吸引他,還是白唯的家庭更吸引他。白唯擁有一切他沒有的東西——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裡上學的經曆,無論在哪裡都恪守的古老禮儀,對於圖書館、音樂廳和美術展的愛好,對解剖學和動物學的洞見,還有完美的外表、優雅的性格——這讓盧森第一次考慮人也可以作為一種收藏品。
而且,白唯在青禾的家世也很吸引他,隻要能入贅白家,他就是下一個白家家主。等到那時,他就可以穩定地融入這個他不怎麼適應的社會。
但收藏白唯是很有難度的。盧森知道相親並不意味著白唯會嫁給他。他需要和他保持持之以恒的聯係。可這將是十分費力氣的。白唯看過的書,盧森大多數沒有看過。白唯欣賞的畫家,盧森連他們的名字也記不住。白唯在舞台劇後台和導演侃侃而談,盧森隻能記得自己好像炸過一個類似的。每次出發前的做功課,都要廢掉盧森的幾個腦子。
好在,他很快發現了他們之間的一個簡單的共同愛好——受傷。
初入人類文明社會,盧森決定做文明人。他幾乎完美地模擬了以“盧森”兄妹為代表的人類生命特征。這導致他經常受傷。
比如喝下半個過期的椰子,比如走過正在倒車的車,被車輪壓過去。比如切黃瓜時會切到自己的手指。
但每次受傷後,白唯都會來看望他。他會坐在盧森的病床頭,給他帶一束潔白的花。盧森覺得自己和白唯的感情是在這樣大大小小的探望中獲得升華的。這時他們不會再談文學和藝術,隻會談論盧森瀕死時的感受。白唯會感歎,說盧森看起來真是很容易就會死掉。
盧森覺得,
既然人類將共同話題稱為共同愛好,那麼盧森的受傷和死掉,何嘗不是白唯和他的共同愛好。
而且讓他頗感高興的是,這些意外事故多半是意外,隻有少許是盧森有意而為。無他,盧森對人類社會實在是太不熟悉了。這種不需要故意努力就能自然發生的共同愛好,讓盧森覺得更加輕鬆了。
而且白唯看望、照顧他的模樣非常溫柔。那時盧森看著他的側臉心想,這也是一個完美妻子該有的品質。白唯的確是個完美的收藏品。
盧森一頁一頁地整理自己的病曆。從樓梯上掉下去、食物中毒、被車撞、被電梯門夾、被高空拋物砸中、火災……每一頁,都讓他露出了幸福的笑意,讓他想起了那時候和白唯的點點滴滴。
誰能想到,當初隻是為了和白唯結婚經曆過的事情,如今卻給他帶來了這樣的快樂。當初,他隻是覺得白唯帶果盆很有禮節,送花很有品味,探望他的動作很優雅。可如今想來,白唯撫摸他氧氣管的手指纖細,看向他心電圖的笑意專注,凝視他傷口咬住的嘴角紅潤……每一個和白唯情緒有關的細節,都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