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宴(3)(2 / 2)

他乃霍大帥第五位姨太所產的第九子,生來不足兩個時辰,不受寵的娘因失血而活活疼了四個小時,臨死前給他起了這個名:霍不應。

取自‘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姨太生子豬狗不如’的不應。

——後半句還是他娘沒文化,閒來無事自個兒添的。

不過這霍不應寫作霍不應,讀起來,怕是禍不應才對。

自打他踩著親娘屍體呱呱落地後,霍大帥猶如瞎貓碰著死耗子,上戰場儘管瞎攻亂打,稀裡糊塗自當大獲全勝。

明明之前隻是不起眼的小兵,照這軍功累累計法,硬是一路高升升無再升,最終成帥。

霍大帥心裡那個爽快呀,既得意,又唯恐運勢儘,趕緊抬了兩箱金元寶去拜佛祖,有幸得到佛祖長在民間的嘴巴——即老廟和尚——的指示:你那第九個兒子,生得可是龍的命格!你成了真龍他老子,對上凡人如同老龍對蝦米,能不百戰百勝嗎?

霍大帥第一反應:老子他娘的今天才四十歲零六個月又十六天,一晚再造九個兒子都不成問題,你個和尚連女人都沒睡過,憑什麼說我老?

想拆廟,被副官攔下。

冷靜後想想,倒也是這個理兒。

於是高高興興回了家,以前寵愛的老大老六全不要了,一把抱起霍九哈哈大笑。日後無論打仗睡覺,乃至睡女人,都要自家屁大點的龍崽子在附近坐鎮,誰勸都不好使。

由此可見,龍爹真把龍崽子當回事兒了。

隻是當著當著,不得不開始愁了。

六十歲大關匆匆而至,霍大帥人前好酒好菜享得瀟灑,關起門來暗自琢磨:人人都說六十歲該退,可這都是他半輩子流血流汗打下的江山、收服的兵,哪兒舍得說放手就放手?

但不放手,死抓著不放手。連他都覺著自個兒像那沒眼力見的老皇帝,死皮賴臉擋住龍太子的路呀!

按曆史來看,龍這玩意兒十有**愛搞窩裡鬥!

霍大帥仔細想了想,發現自個兒的龍兒子陰謀詭計玩得比他厲害,嗜殺凶殘的性情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年紀輕輕不貪權利 ,不愛名,還不迷戀美人!這要造反篡位起來,還了得?

實在了不得哇!!!

想明白厲害關係,老元帥果斷拉下麵子,跑兒子麵前威逼利誘,把手頭的兵分出去大半,成功將惡龍霍不應丟到上海。

結果轉而變成薑小姐甩不開的噩夢。

——白天光明正大的盯梢也就罷了。

這人撂下狠話,除薑老爹外,不準何男女老少阿貓阿狗同薑小姐單獨相處,不準親密接觸,更不準起愛慕之心,否則下場參考那死不瞑目的男編輯。

到了夜裡更放肆。

霍不應這人生來日夜顛倒,彆人清明他困倦,彆人安眠他犯閒。

無辜拖累了薑小姐,經常夜半三更被拉起來,昏昏欲睡地陪霍瘋狗看星星看月亮,從吃喝玩樂談到槍支彈藥,連著兩年下來,渾身乏力,鬱鬱寡歡,可不成了活脫脫的憔悴小美人?

如此無孔不入地糾纏,直到半年前戛然而止。

*

幻象散開,霍不應走到眼前。

“霍不應。”薑意眠出聲:“你——”

“還沒消氣兒呢?”

兩人同時開口,霍不應語速稍快,添了一句:“你的腿確實不是我傷的,你爸躺在病院也和我沒關係,騙你就學狗叫,給你汪汪汪成不成?”

他說得漫不經心,雙手舉起作投降狀,哄小孩似的,語氣放得低極了。

旁人聽得心驚膽戰,薑意眠卻腦袋一疼。

又來了。

時鐘飛速倒轉,晝夜交替,春冬更迭。

薑小姐坐在油光鋥亮的小汽車上。

那會兒正值寒冬臘月,體諒薑先生是生意人,年關需要走動人情,孝順有加的薑小姐隻喊了奶娘、薑家禦用司機三人前去祭拜亡母。

上墳來回大約需要七個日頭。

返回的途中下起大雪,同意司機提議抄小道,趕在天黑前抵達上海。

薑小姐同意了。

所謂小道橫在樹林之間,道路坎坷,荒無人煙。他們拐過第三個路口時,意外發生了。

先是子彈打破玻璃,司機慌不擇路,不慎將車頭卡進茂密叢林之中。

想棄車逃跑,四麵八方卻齊齊冒出六輛汽車,攏共十二隻車燈打得滾圓刺眼,接連朝他們撞來。

“小姐!快蹲下!”

年邁奶媽拚了命地將薑小姐護在身下,以血肉緩衝一陣又一陣的動蕩。

那兩條腿沒來得及保,被壓在板下,仿佛骨頭根根碾成碎末,疼得人昏厥。

薑家的沒落由此而起。

年初薑小姐遭了禍,後有薑先生向來小心的生意出了錯,賠上大筆錢,連續四個月接不到新單子。

緊接著,遠在江南水鄉的薑奶奶無故病逝。

薑先生在趕回去的路上與隨從大發脾氣,怒急攻心,被送進醫院搶救,此後片刻離不得重症病室。

這樁樁件件裡確實沒有霍不應的影子,獨獨薑意眠附在薑小姐身上的那刻,寒風凜冽,大雪飄搖。

她伏在純白冰冷的雪地裡,體溫分分秒秒地流失,血涓涓流出,幾乎把世界萬物染成紅色。

“奶娘……”

微弱地呼吸著,眼皮和眼淚止不住往下落。

隨後。

一雙乾淨、漆黑,做工精良的軍靴出現在眼前。

她艱難地仰起臉,失去意識前最後所看到的,赫然是霍不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