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聽見死神的聲音(20)(2 / 2)

“媽媽。”

不冷不熱的語氣,清晰無比的吐字。

女人本來還想說話,被他這麼一叫,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簌簌往下掉。

為著這一聲,她既欣慰,又畏懼,立刻默默地、乖乖地擦乾淨臉龐,“那媽媽明天、明天再來看你。”

她摁住喉嚨,熟練而迅速地止住哽咽,走出門。

老五、老二不知什麼時候被省廳的人叫走,外頭換上兩個打扮土氣的鄉下警察,對她流露出驚豔的眼神。

“你們好,我是季白的小姨,這孩子不愛說話,麻煩你們照顧他。”

意識到這兩個人更好說話,柳女士含著眼淚,從奢華的小包裡掏出兩條金項鏈,一下塞進他們的口袋。

“還有樓上那個小姑娘。”

顧及兒子心心念念的女孩,她又摸出兩條鑽石鏈子,不要錢似的塞過去:我們家季白真的、真的很喜歡她,喜歡了好多年,才會分不清輕重,跑過來胡說八道。你們、麻煩你們也好好照顧她,好嗎?”

兩個警察麵麵相覷,想法是相同的。

人小姑娘突然沒了氣,送醫院去,死活還不知道呢,照顧誰?

不過這真金白鑽,不拿白不拿嘛。

他們趕忙笑嘻嘻收下,連聲保證,完全可以體諒小年輕這純純的愛戀,一定照顧倆小孩好好的。

“謝謝、謝謝你們,謝謝。”

柳女士頻頻鞠躬,被律師領走。

薑意眠看到倆警察相視一笑,搓著手走進審訊室,對季子白要多客氣有多客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光線逐漸明晰,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

季子白坐了很久,一直沒有人回來審他。

外麵的媒體記者不知為什麼而沸騰,發出嘰嘰喳喳的噪音。

對麵警員們滋溜滋溜吸著醬油色的炒麵,說是早飯,滿嘴油光。

一切都令人厭惡。

那麼無趣。

他半抬起眼皮,興致缺缺:“什麼時候讓我見她?”

“誰?”

“薑意眠。”

啊,樓上那個小姑娘。

兩個警察不安地舔一下嘴唇,暗暗交換眼神。

那小姑娘死了。

淩晨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死了,醫生連急救室都沒讓進,說沒必要。

傳聞專案組那個姓蔣的組長火氣上來,當場發瘋。

省廳領導趕過去都攔不住,隻得喊他一個組下頭的所有組員都趕過去壓場子。

這不,一直沒回來,估摸著還沒鬨完呢。

他們要說實話嗎?

說吧。

反正瞞不過去,更何況,又不是他倆乾的。

就是,沒錯。

兩人交流完畢,點點頭,清了清嗓子,這才告訴季子白,樓上那小姑娘死了。

“死了?”

“突然死的?”

季子白微微偏著頭,聲音如泉水清冽。

“是啊,無緣無故的,一點毛病查不出來,醫生都說不出個玩意兒來。你……你也彆太傷心,這人嘛,生老病死再正常不過了,是吧?”

警察們說得很小心,生怕對麵這位小財主,會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可話說完了,他們才發現,這學生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悲痛沒有。

絕望沒有。

他好整以暇地坐著,臉上什麼都沒有。

可能打擊太大了,一時半會還沒緩過來呢。

他們這樣想,有些緊張地看到,他低頭握住自己的尾指,細細摩挲那片逐漸褪去、不再起眼的青黑。

目光慢慢落到那塊牆上。

也就是薑意眠所站的地方。

然後他神色一鬆,開始笑。

清瘦的身體一下一下顫動,心上人死了,這學生卻在他們麵前悶悶笑著。

笑呀,笑呀。

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喉嚨在皮膚下劇烈的活動。直把一雙眼笑得水光瀲灩,尖銳的眼角泛起潮紅,他仍不停下,仍癡癡地笑,狀似癲狂。

“……這小子,有點不對頭啊。”

倆警察眼角一抽,偷偷對話:“該不會又瘋一個?可彆朝我們發火哦。”

“現在怎麼辦?”

“要不要喊他那個小姨過來?還是送醫院?”

言語之間,那學生越笑越不像話,都快把自己笑死了。

這模樣,哪裡是喜歡人小姑娘,恨得厲害才對吧?

“喂。”

季子白大約笑了七八分鐘,笑夠了,若有所思一會兒。

隨後對年紀遠比他大上一輪的兩個男人,命令道:“給我一根乾淨的筷子。”

一點禮貌都沒有。

要不是看在你小姨份上,誰理你。

左邊的警察撇了撇嘴,把沒動過的一碗醬油拌麵推過去:“餓了是吧?小夥子,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一個沒了,再找下一個就是了唄。反正你這麼年輕,長得俊,家裡還有錢,填了肚子就振作點,待會你小姨來了,可彆說我們不給你飯吃。”

鐵碗,鐵筷,銀白色,與刀一個材質,一個色澤。

季子白伸手去接,一個不慎,筷子咣當落地,聲音清脆。

“怎麼這麼不小心?”

警察嘖一聲,作勢彎下腰。

季子白說:“不用你。”

他動作一頓。

對方再說:“我自己撿。”

“行吧,你自己都這麼說了。”

他理直氣壯地坐回去。

於是薑意眠所看到的,就是季子白獨自一人低下頭顱,上半身沒入桌下的陰影之中,如同被攔腰截斷的一具屍體。

指梢觸到鐵筷。

視線劃過小指。

他側轉過角度,對著那麵牆,對著她,一字,一字,無聲道:

以,為,這,樣,就,能,甩,掉,我,了,嗎?

不。

他彎起唇角,現出一個堪稱燦爛的笑容。

你,逃,不,掉,的。

碎發抵著眉骨,漆黑之下,對方瞳孔放大,眼底儘是瘋狂的快意。

薑意眠心跳微滯。

旋即,她看著他撿起一支長筷,對準自己脆弱的咽喉——

用力紮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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