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幺/文
接下來的幾天陸熙杭每天都來聽林回唱歌,每次都坐在台下等著他，唱完之後就讓人把布匹扔在台上，贏得滿堂喝彩。林回知道他這是特地來給自己捧場的。以往也有人給林回捧場,或是扔金擲銀,或是拋一些綢緞布匹，但是他從來都沒收過。對於凡人來說，錢財是最重要的，人家看客也不可能平白無故給打賞，收了人家的錢，肯定會被製約,自己以後就不能像這樣自由自在地唱歌了。
所以儘管每次他唱完，台上都會被扔上厚厚一層的打賞,林回也從來不讓人去撿，如果有客人要借機提出過分的要求，林回就會讓人把東西還回去。這裡的老板自然想替林回將東西收下,但是那樣無疑會惹惱他,聽曲兒的酒樓不止這一所，林回卻隻有一個，老板不敢得罪這位台柱子,隻能由著他將東西再一一送回去。
玉嗽公子從來不收裳,這是人儘皆知的事情,但是眾人非但沒有停止打賞這種行為，反而越發熱衷了，每次散場,台上的纏頭依舊鋪得厚厚一層，輪到下一個人出場時，都要先將台子清理打掃一番。
但是這種慣例忽然就被陸熙杭打破了,林回唱完歌之後，會囑咐小丫頭去挑著陸熙杭扔上來的東西帶走，他每天都來，林回也每天都把他的東西帶走——不管他扔的是一朵花，還是一串寶石，都會被他帶走。
這無疑是一種特殊對待，林回不是那種含蓄的小公子，他喜歡誰就特殊對待誰，這種特殊大大賴賴放在明麵上，可以告訴所有人，反而讓人說不出話來。自然有嫉妒陸熙杭的人對他冷嘲熱諷，但是這沒什麼，因為每次他看到林回仔細地記住哪一樣是自己扔上去的，再仔細挑出來，心裡就會有種莫名的滿足感，那些人越有怨言，陸熙杭就越高興。
他在他眼裡是特彆的，獨一無二。
獨特感是一種情侶之間最重要的感情，尤其得到林回這種當紅小人魚的青睞，更加令陸熙杭欣喜若狂——這是一種很簡單的心理，也是人之常情。
當然，那時候並沒有男子相戀的說法，眾人也不清楚到底為何會這樣，有的猜陸熙杭是林回的熟人，也有的猜陸熙杭身份特殊，林回得罪不起……很少有人會想，他隻是很在乎他。
不過儘管如此，陸熙杭也好幾天都沒見過林回了，他隻能在台上見他，酒樓打烊之後，他再去後台找他，就總是被各種理由拒絕。唉，這都怪他那時候嘴太欠了，非要林回親他一口，結果好像惹得他不高興。
這天晚上小丫鬟依舊對前來求見的陸熙杭說一些什麼玉嗽公子已經睡下了之類的套話，可把他急壞了。丫鬟離開之後陸熙杭也沒走，盯著林回的院子發呆，許久之後，陸熙杭重重歎口氣，站在院牆外麵的牆根底下自言自語：“又不見我，卻收我的東西，搞得人家心裡七上八下……真是條狡猾的小鮫人。”
他剛嘟囔完，忽然聽到牆裡麵傳來一聲冷笑：“你才狡猾呢！你不是會翻（和諧）牆麼，怎麼這次不翻了！”
陸熙杭微微一愣，隨即意識到，原來林回就在牆裡麵偷聽他，他是一直在那邊等著的。陸熙杭心下忍不住笑了笑，隨即輕身往上一竄，直接站在了牆頭上。陸熙杭低頭往下看，見林回正抱著手臂氣鼓鼓地站在牆下盯著他，臉鼓得像隻小河豚。
陸熙杭看著他有些愣怔，隨即看著林回綻開笑容：“上次已經得罪你了，如果再貿然跑進來，怕你一輩子都不肯理我。”
一說到上次，林回又不太高興，他撇撇嘴：“那你為什麼要那樣說，真是沒禮貌。”
陸熙杭縱身從牆頭上跳下來，盯著他白嫩的包子臉，忍不住伸過手去捏了兩下：“可是我就是想讓你親親我。”
“你……！”
林回用力拂開他的手，轉身便往房裡走去，陸熙杭見他雖然氣鼓鼓的，卻沒攆自己，也高興地跟了上去。進房間之後，陸熙杭才明白林回為什麼要放他進來，卻是早就準備好了酒菜，似乎在等他了。嗯，分明在等他來，卻讓丫鬟來攆人，實在猜不透小人魚到底怎麼想的。不過陸熙杭沒有那麼蠢，門都進來了，乾嘛還去追究自己為什麼能進來。
不過看清楚桌上的菜之後，陸熙杭倒是有點明白了，這桌菜的正中央放著一盤晶瑩剔透的包子，包子皮是半透明的，捏成了荷花的形狀，包子餡兒是粉紅色的，透過乳白半透明的包子皮，看起來就像一朵小荷花，十分精致。這盤包子是他送給林回的，當時就放在舞台的角落裡，林回讓丫鬟帶回來一看，直接笑出聲。
從來沒聽說過送纏頭有送包子的，陸熙杭簡直莫名其妙。但是當他把包子碟底下的紙條拿起來看了之後，又感到一陣動容——今日路過西江小店，偶遇一道芙蓉包子。特地求老板勻我一籠，帶給你嘗嘗。隻需以大火蒸一刻鐘，配薑汁蘸料，熱氣不散，美味異常。
林回其實並不在乎什麼口腹之欲，但是陸熙杭出去玩，吃到幾個好吃的包子，都能記著送一碟過來，這讓他十分感動。他這包子送來時候還是生的，或許就是擔心送過來冷掉影響口感，特地買了生的過來，讓他自己蒸。
世界上最難得的事情大概就是如此，看到美景，吃到美食，都能想到你。更加難得的是，你也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林回坐在桌邊望著陸熙杭：“你坐啊，我還沒吃晚飯，你陪我一起吧。”
陸熙杭立刻在他身邊的凳子上坐下：“太巧了，我也沒吃。”
林回忍不住笑了笑，拿起筷子夾起一隻熱氣騰騰的芙蓉包子，湊到嘴邊用力吹了吹，才試探地咬一小口。陸熙杭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忽然使壞：“你這一口連餡兒都沒咬到，要一口吃一隻才行。”
林回遲疑地看他一眼：“是嗎？”
陸熙杭沒說話，隻挑挑眉頭，表情似乎在說當然了。
林回猶豫一下，卻還是聽話地把包子一口吞進嘴裡，然後重重一咬，一股滾燙的湯汁頓時噴濺出來。林回被燙得猛地睜大眼睛，眼淚都滋出來了。他一邊哈著氣一邊嚼嘴巴裡的包子，口齒含混地說：“你……過分嗷！”
陸熙杭沒想到他這麼能忍，原本想笑他，一時也笑不出來了，趕緊給林回遞涼水：“笨死了，燙就吐出來，乾嘛還吞了。”
林回早就把那包子吃進去了，吐著舌頭吸氣：“可是還真挺好吃的……”
陸熙杭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罵他蠢了，伸出手在林回腦袋上用力揉了兩把，眼神都變得溫柔起來。
林回被他盯得不自在：“乾嘛這樣看著我。”
陸熙杭用一隻手撐著下巴，眼睛緊緊盯著他：“我在想，你跟傳說中的鮫族不太一樣。”
林回一聽他說“傳說中”，頓時覺得有點彆扭，問道：“怎麼不一樣？傳說是怎麼說的？”
陸熙杭沉吟道：“傳說鮫人很漂亮，也很高傲，他們很會玩弄人心，見過他們的人都會情根深種。但是鮫人的愛是不可能屬於某一個人的，鮫人都有很多情人，是這樣嗎？你也有嗎？”
林回聽他說得認真，急忙辯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才沒有！”
林回說到後麵聲音低下去，他猶豫著看了陸熙杭一眼，小聲嘀咕：“總之我……我不喜歡一間房子裡住那麼多人。”
林回聽陸熙杭這樣“詆毀”鮫族的名聲，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十分心虛，那是因為陸熙杭說得確實是事實，跟林回家住得近的幾個叔叔阿姨，家裡經常會有陌生人出入，有時候，還會有幾個陌生人一起出入……林回小的時候還覺得好奇，後來長大了一點，還以為他們是被人欺負了，十分多事地去找人家詢問，結果惹得叔叔阿姨們哈哈大笑。
那時林回也是第一次知道，鮫人不可能一生隻屬於一個人，沒有誰可以擁有這樣的殊榮。鄰居的阿姨甚至跟林回說，生而為鮫人就是最為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上天的恩寵，不必在意什麼人的想法，能得到鮫人的愛，隻會是對方的榮幸，如果那人不願意與彆人一起分享鮫人的愛，那就忘了他，下一個更乖。
總之鮫人是不可能找不到對象的。
林回懵懵懂懂，總覺得這話……好像不太對勁。
他還以為自己那時候年紀小，才會無法理解，然而隨著年齡增長，他越發無法理解了，他覺得自己的族人都有毛病，愛情難道不應該從一而終麼，他們的所謂的愛情，看上去隻是在追求身體上的快樂而已。
林回覺得族人有毛病，族人們則覺得林回腦子有問題，他都成年了，竟然連一個情人都沒有，還整天想找能夠對愛人“從一而終”的人在一起。他們敢打賭，他絕對找不到這樣的人，他可能要孤獨終老了。
林回也是因為這件事，離開了鮫人世代生活的大陸，來到人間。人家都說人是最多情善感的生物，他想走出來看看，說不定能夠解開心中的疑惑。
可是他從家鄉來到人間之後這麼長時間，好像也沒看到太多不一樣的東西，不過鮫人花心的資本是容貌和身體，人類花心的資本則是錢，男人有錢可以三妻四妾，女人為了錢可以出賣身體，根本不在乎什麼專一不專一的。林回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了，難道是為了讓自己的信念更加動搖嗎？
他想到這裡，不由地看了陸熙杭一眼——就是不知道龍是什麼樣的，他們的一生更加漫長，是不是也會喜歡很多人？
“你呢？”
陸熙杭一時沒反應過來林回問的是什麼，卻見他眉頭緊蹙：“你是不是會有很多情人。”
陸熙杭盯著他：“為什麼這樣問？”
林回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們兩個好像還沒什麼關係，自己問這種問題有些不對勁。他急忙解釋道：“我好奇而已，從族裡出來之後我也沒見過彆的種族，不過想比較一下……”
他還沒解釋完，陸熙杭已經輕輕拉住他的手：“我一生隻會喜歡一個。”
“我也是我也是！”
陸熙杭盯著他笑，故意道：“不過我想隻這樣說，你也不會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