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了。”(1 / 2)

魚幺/文

林回想不到自己的記憶會在這種時候忽然回來——那些應該是屬於自己的記憶,或者說是屬於以前那個林回的。進入溯洄仙鏡之後,林回雖然能夠代入到“玉嗽”的角色中,從他的視角經曆過去的事情,但是終究還是覺得這個角色是他,而不是自己,但是現在不一樣,是真正的屬於自己的記憶回來了。

林回記起了以前的事情,接下來並沒有如陸熙杭所說,一切都會好起來,而是天降大火,將整個長安舫都燒了,大火之後又是驚雷,天劫轟然而至,大地上一片狼藉。要說為了林回一個人降下這種天罰,到底值不值得,從長遠考慮,似乎是值得的。降下天劫頂多會燒死一城的人,但是如果讓林回繼續活著,陸熙杭跟他在一起,那就有可能導致這個世界再次進入混亂。

妖族中以鱗族與羽族力量最為強大,也最好勇鬥狠,這兩方如果發生衝突,必定會為整個世界迎來一場浩劫。

要說天道是不公平的,他還是在保護大部分生靈,讓他們免遭禍患,但是若說他那是公平的,這好像對於林回和陸熙杭來說又不公平,因為他們也隻不過是愛上彼此了而已,更沒有想挑起戰爭的人和想法。

但是天道的判斷無法更改,陸熙杭想帶林回離開這裡,去一個不會被天雷找到的地方,憑他的力量,完全可以護林回周全。林回也十分堅定,他覺得自己的愛可以很長,很堅不可摧,不論是天道還是帝俊,都不能把他們分開。

當然,這也隻是他自以為而已。當他們再次回到凡間,長安舫中的慘象卻讓林回動搖了,原本繁華的長安舫變成了人間地獄,還活在世上的人抱著親人們被燒焦的屍體哀慟大哭,還沒有被完全燒死的人躺在地上苟延殘喘……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跟陸熙杭。

林回心中如火烹煎,坐立難安。他是可以逃跑的,可是天劫不會停止,隻要他跟陸熙杭在一起一天,這雷火就一刻不停地降下來。他沒辦法坦然接受這種情況,讓這些無辜的生靈為了自己的愛情白白送命。

這些死去的人裡麵,或許就有彆人的愛人,他怎麼可能對這些視若無睹。而且林回還是條心高氣傲的小人魚,沒想到第一次談戀愛就遭到全世界反對,他完全受不了。

林回偷偷離開了陸熙杭,他想做正確的選擇,跟他分開。那之後,果然天火停了,天雷也停了,長安舫的上空終於放晴。林回躲在暗處,看著陸熙杭到處尋找自己,雖然難過,卻沒有走出去,他覺得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

如今想來,那時候的自己終究年輕,如果放在現在,他或許會更自私一點,會跟著陸熙杭離開那個地方。

林回藏起來了,但是在分開的這段時間裡,思念卻如瘋長的草,林回不斷地想起跟陸熙杭在一起的那段時光,雖然短暫,卻是他生命裡最值得回味的一段時間。林回後悔了,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以為自己可以很偉大,終究隻是平凡人。

於是他便決定回去找陸熙杭,他都想好了,先偷偷看看他,看看他有沒有生自己的氣,如果生氣了,就好好道歉。如果……如果他不肯原諒自己,那能看一眼也好。

可是事情並沒有按照林回腦內設定的劇本進行,他還沒找到陸熙杭,帝俊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林回快嚇死了,自從聽說帝俊是陸熙杭的叔叔之後,他就把這個人當成了頭號敵人,認為他肯定會極力反對自己與陸熙杭在一起。

不過出乎林回意料,帝俊並沒有威脅他,或者讓他離開陸熙杭,而是告訴他,陸熙杭已經進入儲星閣,做了一位點星行官。

什麼是點星行官?林回這從鄉下來的小鮫人也完全不懂,感覺好像是跟戀人吵架,一氣之下回家做了父母安排的公務員似的,到這個時候,他還以為這隻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問題。林回問帝俊是否可以見陸熙杭一麵,帝俊竟然乾脆地答應了,不過他沒有讓他們麵對麵地說話,隻是將林回帶上九重天,並答應會安排他去偷偷看陸熙杭一眼。

那天林回躲在屏風後麵,看到陸熙杭坐在儲星殿辦公,卻發現他忽然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模樣。他的臉上忽然沒有笑容了,跟同事說話也冷冰冰的,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林回有點怕這樣的陸熙杭,而且因為一開始是他提出分開,林回覺得理虧,也不敢主動走出去。

帝俊將林回帶出儲星殿,告訴他,陸熙杭為了成為點星行官,已經剔除五欲,他今後會是一名合格的神官。

剔除五欲是什麼意思?通俗來講,就是說他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不會愛上任何人,也不會憎恨任何人,他會像天道一樣公正嚴明。

帝俊歎口氣,道,剔除五欲是一個十分痛苦的過程,要將情緒從身體裡生生剝離出去,與抽魂無異,但是陸熙杭要繼承他父親的衣缽,心智堅定,這麼痛苦的過程他也挺過來了。林回想起來了,陸熙杭的五欲根本不是修無情道修沒的,而是剔除了五欲之後,才修的無情道,所以他在這一道途十分順利,簡直日進千裡。

帝俊說這是陸熙杭自己的選擇,他有一顆為天下蒼生憂慮的心,這樣的做法十分偉大。

這些話聽在林回耳朵裡,卻無比刺耳,無比諷刺。他當初離開陸熙杭就說,不想因為他們兩個之間的小愛拖累彆人,為天下蒼生考慮,這才是大愛。他說得多冠冕堂皇啊,陸熙杭如今的做法比他還要偉大,他不僅拋棄了他們之間的小愛,更斷絕了自己任何會擁有小愛的可能性……

林回原本就覺得理虧,如今聽到這種消息,便如遭雷擊,他不知道陸熙杭到底是因為自己的離開,心生怨恨,還是真的想像他父親一樣,將來能夠封“聖”,才剔除了五欲……他隻知道,他們以後必定要分道揚鑣,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林回不敢再賴在這裡,也不敢見陸熙杭一麵,匆匆離開了。

林回的那一世很短暫,離開九重天之後,他回到了族人聚居的地方,不願再離開這裡。第二天,他們生活的大陸就被天雷砸中,為大火焚燒,整個鮫族,頃刻覆滅,無一幸免。林回背上了莫名的罪,生死簿上他的名字下麵罪狀累累,說他連累了長安舫的百姓,也連累了自己的族人。林回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會連累到族人的事,他離開陸熙杭了,也沒有再想見他,為什麼會是他連累了族人?

林回沒有機會辯駁,他被兩個人拖著扔進一個亮著藍光的通道中,從此失去所有的記憶。

林回久久無法從這段記憶中回過神,有些事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陸熙杭為什麼會忽然變成點星行官,他肯定不是想繼承東皇的衣缽,更不是跟自己賭氣,他分明討厭那個地方,怎麼可能因為兩個人吵了架,就忽然跑去剔除五欲?

林回呆愣許久,輕聲呢喃道:“仙鏡,我想看看陸熙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仙鏡沒有回答,林回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聽得到我說話,讓我看看吧。”

許久,林回聽到一聲悠長的歎息,眼前的景象再次變了。這次他是以旁觀者看到的,而且精準地看到了那天他去見陸熙杭之前發生的事情。該說八卦鏡不愧是八卦鏡麼,這種秘辛他也知道。

那天他離開之後,陸熙杭就回長安舫找他,但是他沒找到,卻看到哀鴻遍野,滿目瘡痍。回了酒樓,林回經常在上麵唱歌的戲台子也塌了,紙醉金迷的長安舫已經變成一片火海。這種情況下,陸熙杭理所當然地認為,林回有很大可能性已經不在人世。

但是天道好似還不滿意,它一定要將可能存在的危險扼殺在搖籃裡。陸熙杭找不到林回,看著天上還在不斷往下掉的天火,忽然心生憤怒,竟打算以潛藏在身體中的混沌之力對抗天火。

要說陸熙杭也算一個異類,他初誕生時,就繼承了金烏和龍族的力量,隨著年歲漸長,力量也越來越強大。到後來,帝俊驚訝地發現,陸熙杭的力量中竟然蘊含開天辟地時的混沌之力。陸熙杭自己早就清楚這一點,隻要他釋放出身體裡的力量,天道也拿他無可奈何。隻不過,想將力量引渡出來,便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於是他忽然化作巨大的金翅玄鳥,迎著天火衝了上去,陸熙杭渾身上下都被一道金色光罩籠罩著,他越往天火上撞,身上的金光便越發強盛,好像要把天鬥捅破一個窟窿似的。天火終於止住了,四方大地開始震顫,蒼穹如同龜裂的玻璃,好像馬上就要碎裂。

但是陸熙杭也並沒有好多少,玄鳥金色的喙緣已經滲出血來,身上更被天火焚燒,林回就看著他在火中掙紮,一邊大聲喊他的名字。林回看著看著,不自覺地,竟然已經淚流滿麵。他分明知道這些都隻是影像,卻還是忍不住衝上去大聲地叫他。他這樣得多疼啊……沒想到自己當年一個不成熟的決定,竟然讓陸熙杭受了這種苦……

金烏雖然與鳳凰也有親緣關係,但是不能確定陸熙杭到底是否能夠涅槃,而且他這樣的行為與自殺無異,林回不忍心看不相乾的人被他們連累,難道就忍心看陸熙杭為他受苦麼?

不過幸好,在陸熙杭把天捅破一個窟窿之前,白衣飄飄的帝俊終於出現了,他說林回還活著,然後將奄奄一息的陸熙杭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