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公子(二)(1 / 2)

薑晨驀然站起來,走向前了一步。

楚留香眉尖一蹙,幾乎瞬間,扯了胡鐵花一把,上前一步擋住薑晨,低聲斥道,“小胡,彆鬨。既然是我應下此事,你休要插手。”

這般強烈的威脅感,讓人實在是心頭發麻。他毫不懷疑,現下的原隨雲,若是出手,絕不會對胡鐵花手下留情。不知為何,方才他似乎對胡鐵花還顧念幾分,但此刻,雖然麵帶笑意,卻顯出一種極端的冷漠,冷漠到,仿佛他們這些,都不過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多年來,楚留香遇到過許多武功高於他的人,往前有妙僧無花,後有石觀音,水母陰姬,在當時麵對他們時,他也會覺得對方乃是平生所遇的最強勁敵。如今再遇上原隨雲,才覺得此人要遠比當日的他們令人更加忌憚。

他的一舉一動都如畫般賞心悅目,如當朝貴族一般文雅清貴,卻讓人心寒。

這一雙漆黑的眼睛淡淡然掃過周圍,明明看不見,卻還是讓人覺得仿佛什麼盤算都在他麵前抖落的一乾二淨,無所遁形。

薑晨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他身上。即便楚留香一向善於於細節之處查探真相,也分不清麵前的青年,此刻他的表情,該稱之為何。

“閣下這般性格,倒與我一位故人頗為相似。”

單就風流多情機警敏銳而言,楚留香的確幾乎與陸小鳳同出一轍,可惜……

楚留香是楚留香。陸小鳳是陸小鳳。

薑晨什麼都會,唯獨不喜自欺欺人。

薑晨又不急不緩坐下來,倚著身後長椅,坐姿自在而散漫,顯然未將麵前這位天下聞名的盜帥放在眼中。他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在這片黑暗之中,卻仿佛有一片鮮豔的紅色在眼前揮之不去。良久,才眨了眨眼,莫須有的紅一散而儘,唯餘空無的黑色。

無儘的黑暗,他不是沒有見過。

當初困於深淵,那片廣闊,而無生氣的海,就是如此。

不同是那時所在之處毫無人跡,如今至少還有不少生理上的同類在身邊指指點點。

雖然極其不喜為人指指點點,但相較於毫無人跡,他對於這種惡意的指點耐性顯然稍多一些。

這交談間,周圍的烈酒味已漸漸淡下來。為他們帶來希望的火光,撐不了多久了。

楚留香聽聞此言悠悠一笑,端的一派風流倜儻,即便心中對原隨雲一舉一動都警惕異常,麵上卻仍是雲淡風輕,“哦?不知天下哪位英雄能得原公子如此惦記?”

薑晨目光落在他臉上,好像是“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視線。他忽然搖了搖頭,楚留香似乎還從他這語氣中聽出了些悵然,“英雄麼?可惜,……他已死了。”好似是惋惜的,好似是嘲笑,好似是毫無感情的陳述。

楚留香:“看來他定是閣下的好朋友。”

隻是什麼樣的人,可以讓原隨雲露出這般神情?楚留香難得好奇。

薑晨並沒有應下這句話,也半分也不想去想這句話,轉口道,“你很聰明。可絕對的力量之下,任何的聰明都是無濟於事。”

楚留香笑了,對這種不痛不癢的威脅早習以為常,“是麼?可惜在下什麼都沒有,唯有一份對自己的信心。”

“哼。”薑晨對此置之一笑,“世人皆言楚留香手中從無人命,這一點著實令很多人驚訝和羨慕。”

“這同樣是在下的幸運。”楚留香話音一轉,似是漫不經心問了句,“羨慕?也不知原公子是否羨慕?”

此話音一落,他就不禁住口,看到原隨雲臉上一閃而逝的陰沉。但很快,他又再次看到了對方麵上的微笑,他說,“楚留香手中從無人命,不過是因為,本該到你手中的人命,最後由胡鐵花與姬冰雁出手收拾。”

楚留香還未言語,胡鐵花卻已忍耐不住,斥道,“放你娘的屁!老臭蟲可不像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胡言亂語,隨口汙蔑!簡直令人作嘔!”

胡鐵花已經氣極,眼也不眨從身側人腰間抽出一把長劍,向他劈來。

這一劍,迅如雷電,隻是劍光一閃,就劈到薑晨麵前。

眾人一眨不眨得盯著。

薑晨已看不到什麼,但這樣的殺氣,無疑令人不能忽視。他用過許多的劍,胡鐵花的劍鋒掃來之時,薑晨終於離座,眾人都未看清他的動作,隻覺得眼前黑影一閃,原隨雲已到了胡鐵花身後。廣袖下的手指已不由自主一根一根緊緊握起,薑晨抿了抿唇,冷道,“不要逼我。”

周圍平台之上耀眼的火光落到他眼中,仿佛也被全部吸收進那片厚重的化不開的黑暗中,再也掙脫不出。

眾人目光落在楚留香身上,又看著如今的原隨雲,就如他們此刻身上衣衫的色彩一樣,這兩人好似是黑夜與黎明,水火不容。

胡鐵花冷笑一聲,毫不猶豫橫步轉身,朝他又刺出一劍,怒吼道,“逼你?殺了英萬裡是我們逼你?建立蝙蝠島是我們逼你?分明是你利欲熏心,我老胡一直拿你當朋友,你就這般待我?呸!虛偽!”

最不能容忍,就是背叛。尤是,來自朋友的背叛。胡鐵花最講義氣,他最痛恨,是朋友不講義氣。

隻眨眼間,兩人就又過了十招。

楚留香看了一會兒,心中陡然浮出幾分怪異之感。胡鐵花的功夫底子他也非常清楚,數一數二,但要與原隨雲相比,絕非對手。早前原隨雲出手是何等深不可測,連他也不敢輕視大意,現下,胡鐵花竟能與原隨雲平分秋色?

為此失神間,楚留香就看到劍光一閃而帶出的血色。

這一劍,刺中的毫無預兆。

胡鐵花也呆了一呆,還沒反應過來,迎麵一道袖袍過來,看似軟綿綿卻霸道異常,立刻將人掀飛了。咚一聲,連著就是木椅被砸碎的聲響。薑晨習慣性的低頭去看了看左肩的傷口,沒有看到時,才想起來他如今是個“瞎子”,他不得不收回了目光,理了理袖子,正正經經的站好,完全沒有被一劍刺到肩頭時人該有的痛苦。

流雲飛袖。

其實,他極不願意用這一招。

原隨雲的流雲飛袖,與花滿樓的流雲飛袖,根本一般無二。

可原隨雲的流雲飛袖用來殺人,花滿樓的用來自救。

兩向對比,竟令人如此難堪。

垂下的左手,指尖滴落下血,砸在地上,發出幾不可聞的“嗒”的一聲。

雙目失明,果然並非一件令人愉快之事。他是頭一次,在這樣漫無目的的黑暗中與他人交手。

如此之下,他倒一時辨不清,究竟是孤身一人深埋海淵好,還是在此於黑暗中麵對眾多同類殺機更好?

他這一身黑衣,神態平靜,即便眾人親眼看到胡鐵花那一劍刺中了他,也簡直懷疑他根本沒有受傷。

胡鐵花不甘,擦了擦嘴角血色,鯉魚打挺從地上爬起來毫無猶豫反手提劍又攻了過去。

薑晨冷笑了聲。

胡鐵花卻覺得自己理解了這個冷笑,不假思索的回諷,“原本我胡鐵花的確不屑對付一個瞎子,可你卻不是個普通的瞎子!”

薑晨側身而避,淩厲的劍芒幾乎從頸間貼著皮膚劃過。胡鐵花手腕一翻,劍刃又逼近了幾分。薑晨抬了右手,格住他的手臂,僵持一二間,他終於微微蹙了眉,顯出幾分不耐了。

胡鐵花見他此般神色,心中一凜,當即手劍撤身後退。

楚留香站在一旁,看得清楚。原隨雲剛開始時出手頗有滯澀,但不多時,行動竟漸漸順暢。方才的受傷,似乎隻是個意外罷了。以如今形勢,胡鐵花必不是他的對手。

隻是未曾試探到原隨雲底線,胡鐵花終究不甘心,他此次後退,靠到平台邊緣時借力又衝了過來。

這一劍來勢洶洶,如雷如電,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劍下之物劈成兩半。

可至剛至陽的劍,弱點是什麼,薑晨恰好十分清楚。

他伸出了手,兩指一夾,嗡一聲金屬聲響,寒光凜凜的劍,在他指尖斷成兩截。薑晨望著自己的手,若有所思,腦海中紛亂的記憶平靜,他就更為清醒了些。

他反手一掌擊出,胡鐵花變招不及,胸膛正正要受這一掌,楚留香一手扯過胡鐵花,避開掌風,一手出招,四兩撥千斤反推回去。薑晨應力一個轉身,淡淡然收了右手,端的一派雲淡風輕,好似全然沒被這樣被迫的收勢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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