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一)(1 / 2)

壽終正寢。

也許上一世,可以稱之為壽終正寢,正常的讓他覺得太過平淡,平淡到可以忘記。

他對自己這個心態覺得好笑。

是否是因為,越痛苦之事,越令人印象深刻。反而一些難得的平靜,隨著一世又一世的重生,被時間衝淡到隻剩簡單的畫麵。

上一世,他埋下丁楓的屍骨,又埋下銀杏的屍骨,隻是,他並不記得,最後華發漸生之時,他的屍骨,又有誰人去收。

隻是因為,不知。

人死去之後,自然不知身後之事。

不知此世身後之事,卻又新生一世。

也許不該稱之新生,因為此刻,他距離死亡,也僅僅咫尺之遙。

薑晨睜開眼睛,驟然再見到模模糊糊的虛影之時,還頗不習慣。漸漸就看清了周圍一片蛛網的影子,確定真實性後,已知他又換了身份。

他不由自主地又閉上了眼睛,對著一片黑暗,覺得適應了些。

閉上眼睛,耳朵就靈敏起來。周圍的劍聲清晰了些,帶著血聲飛濺。

很多人目盲之後之後再重見光景,定然貪婪地恨不得將整個世界都裝在眼中。但是他閉了眼睛,卻還覺得習慣了些。或許是因為,他失明得太久,久到再看到光,都覺得心裡奇怪。覺得他根本還是個瞎子,隻是因為太過希望複明而引起的一種影像再現。一種虛幻的臆想。

事實上這也是有根據之事。人對自己所經曆之事保有的印象,會在某種特定的刺激下再次在眼前重現。原隨雲年幼失明,對周邊之物判彆大多是依靠氣味聲音,對色彩和圖影的概念並不清晰。但薑晨曾經卻並非一個失明之人,上一世多年目不能視期間,多少也會有些畫麵浮現在眼前。不過,那種黑暗所能讓人聯想到的,可想而知不是什麼光輝燦爛之事。

過了一會,他對自己說,即便又死了一次,可能不做一個瞎子也不錯了。

最起碼,他也厭倦黑暗與目不能視了。

他動了動手,毫無感覺。又動了動腳,也毫無感覺。

他睜開眼睛,低頭望著頭顱下空蕩蕩的一片,陷入長久沉默中。

繼失去眼睛之後,這一次,這具肉體,似乎隻剩下了一個頭……

上古刑天失去頭僅憑四肢軀乾生存,這顆頭若有機會與刑天相見,商量商量,也許能勉強活成人樣。

薑晨極為淡定的思考著這個毫無營養的問題,順帶拿著這具軀體的淒慘娛樂了下自己。

他轉動眼睛,頭隨著蛛網動了動,掃到背後遠處無儘黑暗中,一片漸漸閉合的燦爛的星空。

這片黑暗中唯一可稱之為光之物。

冥道殘月破。

犬夜叉握著鐵碎牙,遠遠見到了冥道中正麵著四魂之靈的戈薇,毫無猶豫跳了進去。

“戈薇!——”

薑晨麵無表情收回視線,看了看蛛網,又看了看周圍打成一片的翠子和各大妖怪,開始漫無邊際出神。頭腦裡慣性的回放著軀體主人此生所謂“最美好”的記憶。

人死之時,總會想起些早已遺忘之事,這並非虛言。至少薑晨每次蘇醒,都是軀體的記憶一幀不落的“灌頂傳功”一樣湧進來。

最初他虛弱之時頭腦模糊還會偶爾感同身受的質問痛恨或是憤怒一番。後來冷眼旁觀之下就全做漫漫旅途之中的調劑。全做看個笑話。

這個頭的記憶出現最多,便是狹小的山洞中,穿著巫女服捧著藥罐的少女。

毫無疑問,這個頭原本名字,大概是叫做人見陰刀。或者,該稱之為半妖奈落。

他覺得自己該感謝一下多年以前自家曾有個愛好廣泛的小妹,致使他對如今所麵對的情況不會一無所知。

妖。

半妖。

有時候他做著人,就去殺妖。有時他是妖,又去殺人。嗯……是妖之時,他殺過妖,是人之時也殺了人……

左左右右看去,手上都遍布鮮血。

你說他是個什麼東西呢?

他也許什麼也不是。

薑晨懸空掛了一會兒,垂眸之時又見到脖子下空蕩蕩的一片,忽而意識到目前形象有礙觀瞻,收了蛛網,一片蛛絲環繞,又凝聚成一幅新的軀體。

於妖而言,身軀如何形狀不是問題。但是薑晨一向不喜歡太過邋遢,不喜歡讓自己的處境看起來太過淒慘,凡有能力的情況下,他還是傾向於將自己打理的像是個人。

這或許是因為他潛意識裡總覺得自己不是個人,所以隻好在外表上讓自己覺得更像是人……

正常人。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揭開肩上衣衫扭頭向後望了望,看到肩膀那一條蔓延而來的鬼蜘蛛印記,微微皺了皺眉。

那邊陷入糾纏爭鬥的人與妖集體停滯了下,終於發現了蛛網處的異常,齊刷刷朝這裡望過來。

薑晨理了理衣衫,抬頭見對麵一群紅頭綠頭黃頭蟲臉上都是一副一片見了鬼的神情,慣性的淺淺笑了笑,“各位請自便,在下絕無乾擾。”

翠子橫劍而立,微微退了退,戒備地盯著他,心中暗道糟糕。如今四魂之玉中已糾纏了如此多的妖怪,偏生此時,那個最最棘手的,卻蘇醒了。她斂眉望了望四魂之靈所在之處,可是,她明明沒有聽到戈薇許願……

既然沒有許願,就不會許錯誤的願望。既然沒有許願,作為她宿敵而存在的奈落,為什麼會蘇醒?

她困在此處百年之久,自然懂得這片無儘的黑暗,多麼讓人絕望。一旦有可以離開的些許的機會,常人都不能放過。這百年來,也她疲憊的,並不簡簡單單的封存在四魂之玉中數以萬計的妖怪,而是四魂之中,這片,令人人絕望的黑暗。

他人永遠都無法想象,在這片黑暗中,永遠徘徊,兜兜轉轉,無法掙脫見到光明的痛苦。不能休息,不能收劍。年複一年,隻能從一個黑暗,達到另外一個黑暗中,麵對著無窮無儘麵目猙獰,時時刻刻想要吞噬她的妖怪,而永遠麻木的戰鬥下去。

這就是巫女的宿命。

可是,人能麵對黑暗多久呢?何況在最清楚人性弱點的四魂之玉的誘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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