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了望周圍,還飄著的人,隻剩下船上的一半了，另一半已沉入海底。浮屍的臉上，已開始結起雪白的冰霜。
情景可怖至極。
薑晨沒有去爭搶登上其他的船。因為這個世界對他而言談不上重要。他活著,僅僅是因為他不想死而已。而之前所做的事，對於薑晨而言，並不是他們值得他去救，僅僅是他自己救了自己的性命而已。
卡帕西亞號的救生船匆匆劃過來，儘可能快的想從死神手中奪回人命。
此時才是真正,一秒一條性命。
薑晨被撈上船時,也覺得他有些麻木了。
船員慌張的拍了拍他的臉,惶恐道，“先生？先生！”
薑晨有些無奈，偏頭避了避,“活著。”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阿門！”
薑晨聽畢,內心毫無波動。他完全不覺得所謂的上帝對他關照了什麼。若他當真關照他的子民，就不會將一座冰山放在泰坦尼克號歸途之中了。
與泰坦尼克號的救生船彙合之時，聽到那裡一片嘈雜之聲,“為什麼不讓我們趕緊登上卡帕西亞！”
“我要暖爐！清茶！我可以付幾萬，十幾萬美元！隻要彆讓我留在這擁擠破舊又容易翻船的小艇上了！上帝！”
莫利夫人忍不住罵了一聲,“夠了！少擺你的貴族排場了！現在不是你喝茶聊天的時候！”
“啊！你這個舉止粗俗的肥婆,你竟敢吼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莫利夫人冷著臉，“不要以為你多麼高貴！古根海姆先生在海裡，你在船上,要談高貴你就先下去，為真正珍惜生命的人騰地方！”
那名貴婦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驚訝的喊道，“哦！天哪！你到底在說什麼邪惡的鬼話！”
這聲音都有些熟悉，薑晨扶著船舷坐起來。叫嚷個不停的女人看到手電筒光下他慘白的臉，瞬間沒了聲息，畏畏縮縮地縮去了角落。
因為泰坦尼克號沉沒之前，在即將放下的救生船上，薑晨給了她一槍。她毫不懷疑，如果繼續在他麵前張揚，會被扔下船去。
莫利夫人看到他，鬆了口氣。終於見到一個活著的熟人了。
她對上帝念叨了會，忍不住問起薑晨情況。“霍克力，你感覺怎麼樣？”
薑晨隻答，“還算平安。謝謝掛懷。”
晨光初起。
染紅了海麵，就像是鮮紅的血。
卡帕西亞號收上了大部分人。清點一番，泰坦尼克號林林總總兩千二百人，現今卻隻剩下一千八不足一千九百人。
其中大多數失蹤死亡的，還是泰坦尼克號上的船員。
經過一夜，被海水泡濕的衣服粘在身上，令人極其難受，默多克·威爾卻根本感覺不到。
他靠在船舷邊，麻木地盯著遠方升起的紅日。
史密斯船長沒有被救起。他是甘願，與他的功過，與永不沉沒的泰坦尼克號，沉沒在這大西洋的深海之中的。
想到那個死在他手中的乘客，他一個高大的男子，卻捂著臉失聲痛哭。
他殺了人。一個無辜的人。那原本是泰坦尼克號的乘客，是他們，整艘泰坦尼克號船員有責任要保護帶他們到達美國的乘客。可是他不是死在海洋，也不是被船上的鍋爐砸死，他死在了他的手中，死在了應該保護他的船員的手中。
二千二百人，活著的隻有一千八百人。無論多麼的努力，還有四百人，永眠於這片冰冷的海洋之中。
號稱永不沉沒，卻在處女航中就沉沒。
多麼可笑！多麼可笑！
默多克抹著淚水，摸到製服口袋中的槍，慢慢拿出來，放到頭頂，他扣下扳機，對著自己開了一槍。一聲輕響過後，他睜開了眼，打開槍膛，子彈早在昨晚恐嚇人群維持秩序時，打光了。
槍當一聲砸在甲板上。
他埋著頭，不說話了。泰坦尼克號另外幾位副手過來，尋尋覓覓看到他，沒有人心裡不難過，他們都長長歎息，“大副，我們已經儘力了。”
……
這無疑是一場世紀慘案。
世紀慘案。
若是他們知道，原本這艘船上二千二百人，隻能活七百個，不知對於現在這存活的一千八百人，會有何種想法。
卡帕西亞號還未到達紐約港口，碼頭就已經圍上了聞風而來的各路報社記者。無數的人趕來在這幸存的一千八百人中，尋找著自己的親友。
老霍克力也在其中。
萬幸，當他看到從甲板上下來還算平安的人時，作為永恒商場多年的老狐狸，此刻也忍不住雙眼淚花。
他幾乎沒再管那些所謂的禮儀和風度，蹣跚著過去伸手抱住了這個唯一的兒子。前天收到消息說泰坦尼克號撞到冰山，今天下午卡帕西亞號才到達。
薑晨沉默著，良久，才出手安慰性質的拍了拍他的背。
安慰？又有什麼用呢？他真正的兒子，畢竟已經不在了。
這是原主的父親。匹茲堡霍克力鋼鐵公司的實際主宰者。
霍克力家族是工業時代才發跡數十年的新貴，不比流傳多年的舊貴族，因此霍克力才有心與日漸沒落生活拮據的勳貴聯姻。
在這個時代，獲得貴族身份有兩種方法。一是獲得王室賞識並對王國有巨大貢獻，二是擁有無與倫比的財富，足夠吸引到沒落的舊貴族與其聯姻。
雖說如此，卻也並非必要。因為霍克力無論如何也算是有爵位的貴族，總不算是平民。若霍克力真的是個簡簡單單的暴發戶身份，眼高於頂的布卡特夫人也不會對蘿絲和卡爾的婚事表現的如此積極。她一定會是一種，娶了蘿絲是對方幾輩子福氣的高高在上的態度。
小霍克力本人在商業上天賦極佳，為人又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可以預見，這個鋼鐵公司將在他的手中更加光大。
他隻要保證他的妻子不會拖霍克力家族的後腿，在此基礎之上，對方若有舊貴族的身份，那更是錦上添花了。
老霍克力與老布卡特舊年曾有些交情，正好卡爾一到英國，就鐘意了布卡特家的小姐，作為父親，老霍克力隻是覺得自己順水推舟而已。
他是商人，可以看出這是雙贏。
“卡爾，你的未婚妻呢？”畢竟是已經板上釘釘的婚事，現在隻見到卡爾而沒有見到蘿絲，老霍克力疑惑的問了一句。
薑晨：“我們的婚約已經作廢了。”
“……”
“發生了什麼事？”
“抱歉。蘿絲不太喜歡我，我也不太喜歡她。所以決定婚事取消。”
“你不喜歡她？”回美國之前你還發電報說蘿絲是個美人，又倔強又可愛，是個非常有個性的女孩，跟彆人家呆板的布娃娃淑女一點都不一樣！恨不得把所有誇讚人的詞語都用在布卡特小姐身上。
怎麼突然變了畫風。
“船隻失事之後，我沒有見過她。”
老霍克力顯然將這句話誤解為蘿絲遇難了，遺憾地說，“可憐的女孩。”他想了想，“我知道你非常喜歡蘿絲，對這件事我很遺憾。卡爾，你是公司的繼承人，我希望你儘快走出傷痛。”然後解決你的終身大事。
他也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兒子，沉湎於蘿絲而終身不婚吧。從一個父親的角度講，他希望這個兒子沒有付出太多。他可不想看到，卡爾為了一個已經死掉的女孩而惆悵。
當然，之後在他人口中聽到蘿絲背叛了卡爾的時候，老霍克力氣的臉都青了。
他們在泰坦尼克號上都發了五百張婚貼。更不用提在匹茲堡周圍，凡是有些身份的，都知道卡爾與蘿絲的婚事。這一次布卡特母女從英國來美國，原本是打算蘿絲一到，就立刻為兩人舉辦婚禮。
沒想到。
沒想到……
這更堅定了他要擦亮眼睛重新為卡爾找一位好女孩成家立業的決心。
隻是他從來想不到，露絲布卡特還能拉下臉麵來找他。她想要找卡爾，但當時經過泰坦尼克號一事，老霍克力讓他出門散心了。布拉特日暮西山，她前來請求霍克力的幫助。
當時老霍克力也隻是冷笑了一聲，毫不客氣的選擇違背紳士風度趕人。他該怎麼說才好？她怎能有臉麵，在女兒給了卡爾這麼大的羞辱之後，找上門來？
之後聽聞這位眼高於頂的夫人實在無法拋卻她的貴族顏麵，為了維持生計開始做女工了。
即便是做著女工，她還是帶著她高高的羽毛帽子，華麗的寶石，和天鵝絨的深綠色大衣。
老霍克力覺得自己簡直不懂女人的想法。要是他，立刻就變買掉所有家產重新投資……
要是布卡特夫人有這樣的魄力和眼光，她就不會整天因為蘿絲的逃婚而失去的一半霍克力財產而鬱鬱寡歡了。
默多克還沒安定下來，就被布蘭多起訴了。原因是這位大副在泰坦尼克號上開槍打死了他的兄弟湯米。
為什麼打死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打死了人。
坐在監獄的破舊毯子上的時候，默多克反而輕鬆了。
即便是監獄中，也聽到外界泰坦尼克號的風波，長久不止。
與泰坦尼克號沉沒的史密斯船長，處在風口浪尖。有說他臨危不懼鎮定從容，也有說他擅自提速，應該為泰坦尼克號的沉沒負全責。
他們說，史密斯簡直是名利熏心，罔顧船上兩千條人命！是他造成著這次海難！
聽到這些風聲時，默多克忍不住窩在角落裡哭了很久。他是親眼看著已經頭發花白的船長走進掌舵室，再也沒有出來。
他已經死了。
可是輿論，卻連這個老人都不放過。
他在這監獄中，是否已經避開了很多言語的利刃。
殺人是重罪。默多克以為他的後半生就要在不見天日的監獄中度過了，沒有想到還有被救得一天。
這讓他感謝卡爾霍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