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任何有可能的危險,都必須扼殺在搖籃之中。
“父皇。”略顯清淡的聲音終於喚回了嬴政的神誌,嬴政揚了揚手,示意左側首座,淡淡道,“胡亥來了,坐吧。”
旁側坐的,是年已十三的公子高。
如今還在鹹陽且身無要職的,隻有這兩人了。
薑晨對此,倒不意外。
他隻是依照大宴時間而來,未曾提前而已。不過想來,是否準時,對於他,對於嬴政而言,都已不再重要了。
高十分開心的將坐席重整了下,“十八哥,快來。”
薑晨對他的熱情,相當客氣回了一句,“多謝。高。”
“兄弟之間,何須言謝。”高看起來成熟了許多,唇角彎彎,“……哥哥入席。稍坐片刻,好戲便要開始了。”
薑晨微微提了衣角,正坐下來,理好衣衫,正正經經坐著。一舉一動,都端正無比。外界蕭殺暗湧,於他卻無知無覺。
高抿了抿唇,聽到下座臣子之中隱隱傳來的讚譽,沉默了。他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父皇,卻不見父皇有任何不滿之色。
於是他也低了低頭,維持住自己的表情。
笙歌燕舞。
秦宮的歌舞不常,尋日皆是戰事要聞,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舉大宴,君臣同樂。
實言說,陛下近些年來已見滄桑之色。聽聞三年前公子扶蘇因為儒生,之後又因為陛下巡遊仙山之事上諫,鬨得陛下很不開心。嚴重之時,似乎還咳了血。群臣無一不關心陛下身體,隻不過,無人敢問。
一年前李丞相大舉出行,正巧為當時在章台行宮的陛下看見,陛下對此有些介意。之後也不知被哪位宮人傳出,李丞相自此變輕車簡行。陛下卻為此事,殺儘當時在章台行宮當值所有侍者。
帝王之事,實在無人敢問。
李斯坐於右側首座,抬眸看了一眼上座麵色喜怒不顯的帝王,又低下了頭,端起酒樽,灌了一口。
陛下似乎,也老了。
後朝帝王,那惜前朝舊臣。
李家如今深得榮寵,顯貴至極。他為丞相,位極人臣。長子李由尚公主,令扶風郡守之職,其餘幾子,皆與皇室結親。
試問古往今來,還有何人能以一屆平民之身,走到如此地步?
可是,若是陛下離了帝位,又當如何?
昔年文信侯豈非就是最好的例子?時秦孝文公子楚在位時,呂氏何其風光?門下三千門客,自比田齊孟嘗君。時門前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後陛下繼位為王,掌政一年之間,褫其侯爵封號,遣其蜀中思過。三千門客一夕散儘,之後文信侯相會昔日門客,陛下便疑其懷有叛心,一旨過去,文信侯自縊而亡。
與如今李家,何其相似。
李斯每每思及此,就覺心寒。他一向是個未雨綢繆之人……隻是如今此般情形,實在令人捉摸不定。
陛下他,究竟屬意長子扶蘇,還是幼子胡亥?
李家究竟應該支持扶蘇,還是胡亥?
露天的水榭,坐南的是至高的帝王,而周圍臣子,呈眾星拱月般在水榭兩側。
中央高出一尺的紅綢燕台之上,美人如畫,舞儘繁華,一顰一笑,完美如畫。
琴瑟絲竹,笙簫鐘鼓。
燕台之上笙歌曼舞,燕台之下卻是心機叵測。
中堂碩大的夜明珠隨著燈火,反射著淡黃色的微光。
燕台距離帝王之座,隔了一段距離。
自從高漸離借擊築掩藏殺機之後,獻藝之人便都要遠離帝王五丈以上,以防有心懷不軌之人混入。
雖然表演效果有些不儘人意,但是,畢竟安全了許多。
可但凡有心,任何漏洞,都會是有心人的利刃。
隻是眾人未曾料到,此次刺殺的目標除卻帝王之外,似乎還加上了兩位公子。
不,應該說是,胡亥。
果然是因為,少公子近來,風頭太盛了麼?連刺殺目標,都已從扶蘇,擴展至胡亥了。
群臣大呼救駕來人,一邊護陛下一邊護公子之時,薑晨已推了身前長桌,飛起的酒盞擋住了舞女手中飛掠而來的係著匕首的紅色綢帶。
兩相觸碰,酒盞碎成兩半,卻也緩了匕首攻勢。
薑晨拎起高的衣襟,隨手扔在身後刀鋒不及之處,側身,伸手,在明珠下閃過綠光匕首從指尖恰到好處的飛過,那道赤紅色的綢緞落入掌中。
還是一把毒刃。
他含笑的眉眼也變得冷意深深,似有若無掃過了王座。
不出所料,那裡比此處更要雞飛狗跳。
已有多年,嬴政未曾再遇刺殺之事了。除卻曾有荊軻,高漸離近身之時,危險無比,之後的刺客,往往還未來得及出手,就被查出棄市了。
今日本為胡亥之事,竟又生出諸般變故。
他冷冷拔出了腰側長劍。昔日為荊軻緊逼,簡直為一大恥辱。自此,諸如此般魑魅魍魎,將隻能成為他天子之劍的試劍石。
正是針鋒之際,不期然卻覺得被身側之人碰了下。
生死,就在這微錯之間。
作者有話要說:超出預估……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