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之下流水泛起波瀾。
薑晨站在石椅邊,也沒有坐下來,四下望了望。
這是龍湖。
出了這湖,向北三百米右轉一百米北一百米就該到了。
但是路變得有點不一樣。
涼風吹來身後的柳葉,葉片掃過脖子,薑晨略有一窒。一股涼意從腳底升騰上來。
這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吧。
薑晨的心臟都停了一跳。
他搖了搖頭,壓下身體的不適感,開什麼玩笑。他從小到大還從來沒信過鬼神之談。
若是求神拜佛能身體健康,那他真不介意去拜一拜。不過那些用來給予人精神安慰的信仰在薑晨這裡沒有任何作用。
他非常清楚每一次決心所做的事會帶來什麼後果。致使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往往效用為零。
這種後果往往不會因為某些事而變得更糟,也不會因為信奉鬼神而變得更好。
相對於從未經曆過生死卻大談生死輪回的玄學,他更喜歡可以計算準確結果的科學。
對一個常日站在生死之間搖擺不定的人,身體健康到足以壽終正寢的人與他大談因果輪回,實在太泛泛了些。
他這個人,其實現實的很,也惜命的很。隻要他現在真真切切活著,存在著,可以感知到的此世無悔就夠了,對什麼靈魂的輪回轉世善惡報應來世之類,虛無縹緲不知真假的東西,薑晨實在不感興趣。
一時辨不清方向,薑晨就歇了腳,坐在行李箱上想辦法。
正在發愁,一個女人牽著安陽跑了過去。
“安陽!”薑晨當即喊了一聲。他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笑著跟著自己的母親三兩步跑遠了。
眼見著他們撞入一棵柳樹,一圈漣漪泛過,兩個人影消失不見。目睹這一幕後,薑晨瞳孔有些放大,低頭,捂眼,“幻覺。”
過了會,他看著那棵樹,拉著箱子走了兩步,伸手觸及樹木,指尖直接穿過了。
收回了手的薑晨:剛剛還說不信鬼神,現在突然有一種三觀儘碎的感覺。
他拖著行李箱,閉目踏了出去。
……
薑宅。
在他觸及陣眼時,薑晨就已有所感應。
他出來了。
原本,薑晨還希望能再見妹妹和哥哥一麵,不過,看起來,事情不容許他這麼做了。
此世的體係,原本也容不下魂魄缺失的鬼怪長存。何況此處原本就有一個相同的靈魂。
他借助龍珠和守幽牽引魂魄回歸此地,受到壓製已讓力量減弱一眾散魂不穩了。
今年,薑晨十八歲,還隻是個青年。不過無論從前還是如今,薑晨這個名字,似乎都遠離不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從前他有著燦爛的笑容,卻有著破敗的身體。如今他有著健康的軀體,卻有著腐朽不堪的靈魂。
再不解決,恐怕,他也就沒有機會了。
他起身,踏出了閣樓,門前的鋼化玻璃仿若無物,等到出了陽台,卻沒有落地,如風中飄絮,毫無重量的遠去。
至於薑穆他們,知道他們還在,也知道他沒有事。既然如此,何必,必須再見呢。
……
薑晨拉著箱子一頭衝出來時,湖心橋頭的人影,已到了很久。
他也等了很久。
薑晨終於看清了那張臉。
一張他朝夕相對,熟悉的無以複加的臉。
他微微張大了眼睛,難得有驚異之色表露出來。
在知道自己沒有雙胞胎兄弟姐妹的時候,任誰看到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恐怕都會驚異。
尤其是,感覺不到對方的好意。
橋邊站著的人開口了,“你害怕嗎?”他問自己。
問的是如今的自己,也在問從前的自己。
“你是誰?”薑晨問他。
問的是現在的自己,問的也是以後的自己。
鑒於他們追根究底同為一人,薑晨對他的疑問做出了解答,“我是薑晨。”
“……”
薑晨微微皺眉。他很想去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是,對方篤信的語氣讓人根本無法懷疑。
“你想做什麼。”
“殺你。”他平靜的通知。說的似乎不是結束他人性命的事。
沒有來由的,薑晨知道這句話不假。他了解說話的人,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樣。
這讓他輕易地判斷著對方言語真假。
薑晨忍不住退了一步,心臟的跳動因為緊張而變得劇烈,呼吸也開始難受。他有些不明白從哪裡招來了這樣一個瘋子。
“為什麼?”
“為了未曾開始的痛苦結束,為了結束已開始的痛苦。”他踏前了一步,微微一笑,“相信我。很快。”
你,不,我,我們將徹底結束未來的一切。
“……神經病!”
“……”聞者對此評價,不置一詞,“永遠隻是薑晨,這一點,再也不會改變了。”
他要將一切,扼殺在一切都未曾開始的今天。
他們之間的距離瞬息縮短,那雙纖長的,好看的手,掐住了對麵人的脖子。
一點一點,收緊。
兩張完全相同的臉上,一個是掙紮不脫的窒息的痛苦,另一個,卻隨著自己減淡的身影和模糊下去的記憶而笑的開心。
洶湧的風勁襲來,林木間閃過來一道白影,薑晨一時不查,被一掌打在胸口,手勁一鬆,原本瀕死的人被卷著退了丈遠,薑晨捂著脖子,單手撐地一陣咳嗽,心臟一陣猛跳,就像是一隻手卡住心脈,窒息之感。麵前的景色變得模糊。
“二哥!你沒事吧?”薑希伸手扶起他。
十六歲的姑娘,校服都還沒換下,她的瞳孔中有一對龍影湧動。
“小希?”薑晨咳了咳,心臟猛烈的跳動著,胸口悶痛,呼吸都變得急促,可空氣卻似乎沒有氧氣,麵前的景色有些不切實際。
……等等,還是說,三妹你這是帶美瞳了?
薑希看清了他的意思,腦海中的記憶一片混亂,她卻也不知如何解答,但是目前,她不能讓人害了他。她扭過頭,看著遠處那張與自己二哥一模一樣的臉,神色愈冷,“……你是誰?”
他們的容貌一模一樣,氣息卻大相徑庭。他身上沾了無數的因果和血腥,這人是誰?
為何要冒用哥哥的身份?
“……”這算是,另外的問答嗎?
薑希,薑希她……
不是人類?
薑晨微微皺著眉,擦掉了唇角溢出的血絲。他的身影再度凝實。
如果殺了他,那麼一切都可以結束了。隻要殺一個人,隻要他死在這裡,那麼他就永遠,隻是那個少年。
他隻需要殺一個人而已。
起源之處的自己虛弱瀕死,沒有他,他也要消失,感知力下降,這才……
“不說?”薑希眉眼冷淡,揚手一道銀輝,薑晨皺眉,還未動作,被另外的銀色擋下,銀色的巨龍從波動的虛空中飛出,落地凝聚人影,護在薑晨麵前,擔憂道,“二哥,你沒事吧?”
她穿著銀絲華縷的廣袖留仙裙,衣襟腰帶紋著銀色的龍紋,看著也不過十**歲模樣,的確也是薑希。
四人分站兩邊,不同的裝扮,卻是近乎一模一樣的容顏。簡直與照鏡子沒了分彆。
隻不過一方懵懂,另一方卻破儘千帆。
十六歲的薑希也有些轉不過神了。
薑希掃了一眼對麵情景,有些擔憂,又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吐血還不死心的人,不容分說拉起他的手,一個旋身,兩人消失在長夜虛空裡,波動的漩渦之中。
十六歲的薑希鬆了口氣。轉過身時,看到二哥都不知何時臉色蒼白的倒在地上,全身冰冷,卻發著虛汗。今天穿著的白色短袖沾上土,變成為泥。
“二哥!二哥!”薑希喚了幾聲,沒得到應答,心裡就是一緊。
薑希壓著慌亂,從他身上翻出手機,毫無猶豫給醫院打了一個。
手忙腳亂之時,腦海中一陣眩暈感襲來。她搖了搖頭,想要更清醒些,意識反而更模糊了。
糟了,忘了,危險警報解除了。
趙文相當及時的趕到了。
說來也巧,急救電話定位在龍湖附近,路過的趙文隨口多問了一句,聽到是打電話的人是薑希,他就知道,是薑晨出事了。所以他都沒管救護車,自己開車先趕過來。
薑穆最近的任務還在執行中,不能因為家事讓他分心。
薑家弟弟妹妹兩人倒在龍湖邊上的草地,背包大喇喇翻著,活生生跟遇到搶劫了被打了一頓的人一樣。
趙文是薑晨的主治醫師,薑穆大學的朋友,現在的同事。對外的身份是心臟科主刀醫生,當然,他真正的研究方向不止這個。可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在龍城對於心臟構造的了解,趙文自認第二,還沒有幾個人能越過他去。
先天性心臟病,其實不算難治,有輕微的甚至不會對患者人生造成影響。但是偏偏,薑晨患的,就是那種,怎麼說都說不上輕微的。
不過這孩子看起來清閒自在萬事不入心,其實謹小慎微卻勝過任何人,他從來都將自己照顧的很好。
趙文記得,上一次薑晨住院,都是一年半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