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和(番外)(1 / 2)

聲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媱。

清和。

這是寄予了父親期望的一個名字。

嚴格而言,他並不是一個完全像父親一樣,溫文爾雅對誰都能網開一麵之人。花清和偶爾的古靈精怪,有時候簡直讓陸小鳳也覺得頭疼。

隻不過,他從未將這頑皮的一麵,表露出來。至少,從未在葉叔叔麵前表現過。

他不知道,葉孤城會不會不喜歡頑皮的孩子。

他隻知道,他所表現的越穩重,身邊的人,就會越安心。

此點,完全是由葉孤城和陸小鳳兩人總結得來。

葉叔叔給人的感覺便是如此。

他似乎,從來都不需要彆人為他擔心,他似乎,可以解決世上一切的困難。花清和長了九歲,還從未見過,他有任何躑躅之時。

與此對比,花清和看到躺在涼亭之中,動都懶得動,麵前幾壇酒,神色迷離的陸小鳳,極為不符合年紀的深深歎了口氣。

常常聽人說,陸小鳳,啊,不,陸叔叔是一位心懷天下正邪分明聰慧無比的俠士。他的機敏,他的冷靜,他的智慧,讓他一次又一次從險境逃生,但目前……

果然他更應該學學葉叔叔。

於是,剪下桃枝插花的清和扭過頭,對著桌前喝的東倒西歪的陸小鳳道,“陸叔叔,人家都說你死裡逃生是好運。”

“誰說的!誰說的?”陸小鳳迷醉的眼睛瞪大了些,仿佛自己很清醒的樣子,“……難道不知道,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嗎?”

原本還以為他會把說話的人揪出來打一頓的花清和:“……”

見他迷蒙,清和隻好回廚房,端著一碗冰鎮蓮子湯走出來,“陸叔叔,來喝一點吧。醒醒酒。明天爹爹就要回來了……你如此情景,嗯……”

陸小鳳將蓮子湯收入懷中,“嗯?影響不好?”

清和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是啊。”

“臭小子,竟敢說我影響不好……”他唰的站起身來,靠著桌子要揪他的頭發。

卻隻見束起的發尾從手心溜過。

陸小鳳:……看模樣,武藝又精進了。

他懶懶散散又坐下來,端著瓷碗喝了一口,揚了揚眉,脫口道,“小清和的手藝又進步了。”

一束黑色長馬尾從花亭邊垂落下來,接著還有稚嫩的臉,花清和倒掛在亭沿邊,問,“陸叔叔喜歡的話,葉叔叔會喜歡嗎?”

陸小鳳:“你能不能更考慮一下你陸叔叔……哎,我們想一下,葉孤城捏小清和臉時,是陸叔叔冒著生命危險救你的吧?葉孤城一劍清寒之時,是陸叔叔靈犀一指救你的吧?葉孤城說你武藝不精應當嚴練之時,是陸叔叔給你爹說學習要適度的吧?葉孤城他遠在天邊了,你這未免也太偏心了。”

“……陸叔叔常在鮮花小築,葉叔叔長住白雲城。清和做飯,陸叔叔總是第一個嘗到,葉叔叔又沒有。”

陸小鳳眼神一亮。是啊,如此說來,還是葉孤城比較吃虧啊。

隻可惜這幾日花滿樓跟著白婉歸家了,隻留了一個小清和在花樓,他又不常動手了。

日子真是越過越沒意思了。

清和隻手撐著青瓦簷,輕輕鬆鬆落地,帶著他的廣袖流襟一同落定了,坐到陸小鳳身邊,篤定道,“陸叔叔又想重入江湖?”他笑了笑,“葉叔叔都沒說話呢。清和保證,若你還在葉叔叔麵前提起你的是非正義,他的天外飛仙劍,就要對著你了。”

陸小鳳:……

他想了一會,看到自己的酒壺,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清和,摸著自己的兩撇胡子,非常開心的笑了。“小清和……”

清和忍不住抱著他的石凳子後挪了一步,心裡的不安暴漲,警惕道,“陸叔叔,你千萬莫要如此,清和害怕。”

“哎,這次當真是好事。清和也會感興趣的!”

“……”我怎麼這麼不信。

“哎,可見過你葉叔叔喝酒?”

“你、陸叔叔想做什麼?”還是覺得,不會是好事。

陸小鳳領著九歲的花清和,“走!今天我就帶小清和張張眼界。”

“……”花清和沉重道,“陸叔叔,這件事我一定會告訴城主叔叔的。”

陸小鳳揚了揚眉,一拍他的肩膀,“小小稚子,怎生告狀就如此無師自通。你告,我怕我輸。”

花清和麵無表情,忽而朝他身後望了一眼,“哦,葉叔叔。”

陸小鳳失笑道,“你不用嚇我,葉孤城這時候還在他的白雲城裡吹海風呢。”這多年來,為避免昔日紫禁之巔是非,葉孤城果然從未再踏出白雲城。這都**年沒出城了,平日都是陸小鳳花滿樓閒來無事去拜訪他,可從未見過葉孤城出門。

他跟他的名字,簡直是絕配。說他獨守孤城,那是半分也不誇張。

然後他順著花清和的目光,轉過了頭。笑意瞬間僵在臉上。

麵,如,死,灰。

花清和見他表情滑稽,忍不住唇角一彎。

鮮花盛放的閣樓前,站著白衣勝雪的人影。

他的個子高挑,眉眼清寒,便是一派肅重清貴的模樣,錦雲鋪散的腰帶上,係著一把古樸的長劍。

他平時,簡直都不像是一名劍客。

“葉叔叔!”

花清和端正了表情,正正經經走了過去。他倒也時有頑皮,不過,這種事情陸叔叔知道便也罷了,當然不能讓城主知道。

無論如何,在葉叔叔眼裡,要維持好自己的形象啊。

薑晨俯身,伸手為他整了整方才在亭簷邊蹭亂的衣襟。

花清和摸了摸頭,似乎還是沒維持好,“謝謝葉叔叔。”隻顧著人來了,其他倒沒有注意。葉叔叔一向喜潔,平素一塵不染,今日見此,會否不開心了。

反應過來時,陸小鳳瞬間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啊!城主來了!城主造訪,不勝榮幸不勝榮幸!”

站在門口看花的薑晨,麵對著格外格外熱情的陸小鳳:……

不知為何,感覺到了一種陰謀的氣息。

他沉默了下,回道,“此處,又不是你家。”

陸小鳳果斷道,“那有什麼!七童的家就是我的家!”

花清和牽著他的衣袖走來,認真道,“如果陸叔叔能對四伯說出此話……”

陸小鳳果然閉嘴了。

花清和的四伯。那不就是那個見錢眼開認錢不認人的……

眼看著花清和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陸小鳳:……

行吧,花滿樓的兒子可真是他的克星。

“城主遠道而來,請進請進,快快請進。”

按理說,已一年未見,薑晨見到陸小鳳,約莫還算開心。可此時看著他,不知為何,薑晨總很想給他當頭來上一劍。

陸小鳳:“城主你不必如此看我,我害怕。”

他果然收回了目光,淡淡回了一句,“……世上還有你陸小鳳會怕的。”

“世上誰不知我最怕的就是你了。”倒不是怕他的劍,隻是,這人一雙眼睛看過來,陸小鳳總會覺得自己老底亮光了。他真是擔心,昨晚他去了哪個紅樓,同那位姑娘春風一度了,都被葉孤城一眼掃的一乾二淨。

咳咳,再說,便有些少兒不宜了。

“怕?”薑晨道,“何時你的靈犀一指廢了,你怕,我信。”

“……”他看出來了,這人果然想廢掉他的靈犀一指。

陸小鳳抱著他的蓮子湯,喝得一乾二淨,後道,“你來遲了一步。昨日七童才回花家主宅了。”

“何事?”

“聽說清和二伯老來得女,七童回去慶祝了。”

薑晨便掃了花清和一眼。

花清和意會,“堂妹出生,清和本應回去。”

“陸叔叔在,不能離開。”

“我不是,我沒有,與我無關呐。”陸小鳳道,“七童不在那我自然離開了。就算我留在小築,又不會惹出事,七童都走得很放心……”你個小孩子還提心吊膽什麼。

話音未落,小築旁邊的客棧轟一聲巨響。

一根巨大的圓木從客棧二樓砸下來。

薑晨略微蹙眉,一劍過去,飛來的木樁四分五裂。

“陸小鳳!”一聲怒喝。

木屑飛揚散去,一個高大的人影露了出來。

一看,有幾百斤的人肉大牆,他有著古銅色的皮膚,肌肉虯結,看著極有力量。臉上蒙著一圈破舊的黑布,可以看到,是他沒了眼睛之後的凹陷。此人走來之時,盲目一掌拍過身邊之物,小築門前的花藤架飛的四分五裂,連花清和也忍不住微微皺眉了。

“陸小鳳是誰!滾來受死!”

花清和聞言忍不住仰頭看了陸小鳳一眼,其實爹爹留下他一人,才是不放心的吧?

薑晨略一偏頭,也投來一眼:冷漠。還記得你剛剛說了什麼?

陸小鳳:我說了什麼?我什麼都沒說。

無人應答,來人愈發暴躁,額角青筋暴起,飛起幾腳,門口的花盆哐啷一聲聲碎裂。灰色的泥土與殘敗花瓣散落,原本乾淨整潔的院子頓時一片狼藉。

他似乎還不解氣,走了幾大步,搬起門口牌樓角的石獅子,鼓足了氣力朝院子砸下來。

落地聲響未曾聽到,反聞得一陣勁風翁然之聲。

不及躲開,石獅已至胸前,帶著巨大的人影,砸出了小築五丈有餘。

街上青石板的地麵,出現了一個巨坑。巨大的人影躺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也不顧被砸斷的肋骨,一手掀開石獅又站了起來。

聽到那花香彌漫之處,一句淡漠無比的話,“……夠了嗎?”

“陸小鳳?”那人一手提著石獅,此刻的陰影落下來,簡直如同一個小山一般,陰冷著臉對著院子甕聲甕氣問道,“你是陸小鳳?”

眼見著繼續置之不理,這座充滿了花香的小築說不得就要沾血了,陸小鳳歎了口氣,終於開口了,“陸小鳳在此。”

“敢問閣下,有何貴乾?”

“江沙曼,可還記得!”

江沙曼……陸夫人……

陸小鳳的臉色灰敗下來。他們曾經有多麼快樂,如今就有多麼痛苦。

他們好不容易離開了痛苦,為何如今,卻還有人希望他們想起。

為何還有人總是步步經營著想利用這可憐的姑娘,利用她,來對付他。

沙曼,恐怕她,早已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最後,才選擇離開了。

臨走時,她說,“你是翱翔九天的鳳凰,本不該被兒女情長所拘束,人生能有一段和你在一起度過的日子,我已很開心了。”

陸小鳳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這也正是他在江南酒館喝了大半月酒,最後落腳於此的原因。

“記得。”

“她已死了。”

陸小鳳張了張口,“……誰乾的?”

“是你!”

江沙曼的逝去,讓他重新踏入江湖了。

薑晨對此,並無他言。他也沒有像花清和所想的那版,對於陸小鳳的正義,指點些什麼。

隻不過,花清和卻清楚,他對於常人口中所說的正,並無任何讚同之心。

翌日,花滿樓回來了,見到院子的裝飾,似乎又換了一半。

尋常換掉時,總會與陸小鳳有關。

葉孤城的到來,有點出乎花滿樓意料。正如陸小鳳所言,葉孤城,他已近十年不曾踏入中原了。

不過,花滿樓比陸小鳳更懂一點,葉孤城他,從來都不是一把劍。他也從未,將葉孤城,當做一把劍看待過。

他們是一樣的。他們所喜歡的,是鮮活的生命,而他的劍,也往往是在為命運而揮動。

那並不是傳統江湖中少俠在為了俠義而略去是非隻論親疏的執劍。

俠義重要,或是生命重要。

因為俠義,便有權隨心恣意結束他人性命嗎?

就此一點,花滿樓也不覺得,這江湖,就是完全正確的。

因沒有任何人,有權結束他人性命。

又半月過去,陸小鳳如同從前每一次卷入風波一樣,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回來見到薑晨,扯著他的袖子一陣鬼哭狼嚎。樓閣上,花滿樓隻聽他哭,也不知哭的有多慘烈。

他隻哭,他也不說。他不說,他們也不問。

花清和不假思索,搬來了酒壇子。

陸小鳳就放開了薑晨,揭開酒壇,一陣猛灌,見到一大一小兩人站在一邊,舉著酒壇子對著薑晨,“來!葉孤城!喝!”

薑晨:“不善飲酒。你喝便是。”

陸小鳳似乎沒聽到,一壇酒灌完了,又拆了一壇。“一醉解千愁!當我是朋友,就喝它十壇八壇!”

薑晨:……

也許因從前的些許緣故,他很少喝酒。他從前,也是滴酒不沾的。

而現在的日子,更需要時時刻刻保持清醒的頭腦。

“小清和,來,嘗嘗。我告訴你啊,酒,這酒,可是個好東西。”

薑晨皺著眉,擋了遞給花清和的酒壇,“你醉了。”

陸小鳳大睜著眼,“我也想醉。”

薑晨走到他身邊,指尖一點,目標明確的擊中了他的睡穴。

陸小鳳,能點中他,除卻如今他警戒低,隻恐也是因薑晨身上,並無殺氣。

他也許,是信任葉孤城的。

不過,對薑晨而言,又有何用呢。

隻這一點,指尖便沾了衝天的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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