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迎這副十一歲的身子在家裡肯定沒乾過農活!鐮刀用得不順手不說了,還沒割一會兒草,就渾身冒汗,身子發軟,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夏迎抹了把額頭冒出的汗,眯著眼看了看頭頂的大太陽,這陽光**,正好能把這些草曬死,等曬乾了還可以當柴火用。
於是她拿鐮刀把草全部撥到了一起,放在陽光最盛的地兒曬,然後趕緊回到屋子裡,拿葫蘆瓢舀了一大瓢冷水喝了個乾淨。
一瓢水下肚,被日頭曬得發燙的身子很快涼了下去,夏迎呼出口熱氣,站在門檻內打量著院子。
除了草,這院子可就爽快多了。
她抬頭望望天,那些農具啊之類的雜物,得趁著日頭下山再弄了,不然就她這副嬌裡嬌氣身子,不中暑才怪!
但她也沒閒著,下午半天她把百來平的院子大致規劃了幾個地處。
那些雜物分門彆類地靠在院牆邊,能少占地方就少占。
還可以學著奶奶家的布局,拿竹竿子圍出個雞棚,養幾隻小母雞崽子,等長大了留著下蛋。
院子裡有口井,井邊可以種點花,也可以去稻癟子山牽一根葡萄藤回來,等長幾年,不僅葡萄有的吃,還可以在葡萄藤下搭個桌子,閒時納納涼。
夏迎心裡越想越激動,等太陽慢慢往西邊落,她迫不及待地收拾起雜物來了,花了能有大半個鐘頭,院子裡終於煥然一新。
夏衛國回來的時候,看到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院子,差點以為自己進錯了地方,站在門口愣了好半晌才敢進門。
夏迎正在用水桶從井裡打水,一腳踩在井沿的石頭上,彎著腰吃力地拽繩子,咬著牙臉憋得通紅。
傍晚的陽光灑在身上,紮著倆小揪揪的夏迎染了層紅暈,嫩生生的,咬牙拎水的樣子讓夏衛國既欣慰又心疼。
夏衛國是跟著爹媽在二十多年前逃荒過來的,老兩口為了能有個吃住的地兒,成天裡沒日沒夜地墾荒,好不容易土房子搭好了,地也墾了兩畝,人卻累垮了,沒過幾年就走了。
夏迎媽剛生下夏迎三天就沒了,老夏家是外來戶,人丁不興旺,老早的時候夏衛國爹媽撒手去了,夏迎的家婆家公一家子都是重男輕女的貨,見生的是女孩兒,除了剛出生時來瞅了眼就再沒來過了。
可憐夏迎,沒娘疼,沒爺奶疼,這輩子就他一個孤零零的親人。
在整個大壩鄉,誰家半大孩子不得天天乾活?割豬草、喂雞、去田裡撿麥粒兒,啥活不乾?
可就他夏衛國心疼閨女,寧可自己累點,也不願意夏迎乾粗活。
久而久之,這閨女慢慢就變得嬌氣起來,愛耍脾氣不講理,隻要一點事兒不如願就絕食,夏衛國愁了好幾年,明裡暗裡也訓過,可不頂用啊!
可沒想到從前幾天開始,這閨女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不嫌棄他臟,還主動收拾院子打起水來了!
“迎迎?”夏衛國喊了聲,“餓沒餓?爹給你帶了好東西。”
夏迎把水桶拎上來,落地時沒落穩,濺了些水花出來,她吐出口氣,扭頭衝夏衛國咧嘴笑,“爹,啥好東西啊?”
夏衛國挑挑眉,手故意藏在背後,說:“你猜猜看?”
夏迎伸了伸脖子,但夏衛國藏得嚴實,半眼也看不著,她皺著眉想了想,最後無奈放棄,說:“猜不出來。”
夏衛國也不逗她了,把手拿出來,隻見粗糙寬厚的掌心裡躺著一小包餅乾!
這年頭的餅乾紅糖麥乳精都是珍貴的東西,平常人家一年怕都吃不到一兩回,夏迎到這也好幾天了,當然知道這包餅乾珍貴著呢!
“爹,你哪來的?”夏迎怔了下,沒伸手去接。
若是以前的夏迎,恐怕都尖叫著撲過來搶了,夏衛國沒等到閨女預料中的反應,有些失望,“今天在磚廠遇到了幾個知青,人大方,給我的。”
夏迎半信半疑,下壩子生產大隊前些日子來了幾個知青,跟夏衛國半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咋會突然給他餅乾吃?
說大方,夏迎可是半點不信的。
夏衛國鐵定瞞著她事兒呢!
“這餅乾又酥又甜,好吃著呢!”夏衛國把餅乾塞進夏迎手裡,走到水桶邊把上衣脫了,直接一桶水往身上澆了下去,之後他往灶房走,問:“晚上想吃啥,爹給你做。”
“地瓜餅子。”夏迎說。
“成。”夏衛國一邊答應一邊去拿地瓜乾麵,準備和麵烙餅。
灶房裡很快響起揉麵的動靜,夏迎握著小半包帶黑芝麻粒的圓餅乾站在灶房門外,心裡頭的滋味五味雜陳。
不管是不是知青給的,夏衛國肯定一口沒吃,就等著回家給她呢……
“迎迎,你去家裡菜地摘兩根黃瓜和辣椒回來,爸給你拌個黃瓜。”夏衛國見夏迎呆愣愣地杵在門外,細細軟軟的眉毛擰了起來,還以為她是嫌棄沒菜吃,心情不高興了。
夏迎噯了聲,把餅乾揣進兜裡,回屋裡拎了個竹篾編的小籃子,飛快地朝菜地跑過去。
生產大隊的田幾乎都在一塊兒,田連著田,中間的田埂縱橫交錯,眼下八月底了,天黑得晚,田裡還有不少人在忙活著,夏迎隻記得自家菜田的大致位置,在田埂上繞來繞去,差點轉迷糊了才找到了地兒。
幸好夏衛國肯吃苦,每天除了去泥磚廠做工,閒下來也不忘打理菜地,黃瓜、青辣椒、小豌豆……足足種了好幾種,而且長勢喜人,瞧著就熱鬨。
夏迎很開心,急忙鑽進菜地,相中了兩根又長又嫩的黃瓜條,哢嚓一聲摘了下來放進竹籃子,然後又去摘了五個青辣椒和黃瓜放在一起。
這菜地麵積也不小,夏迎居然在後頭看見了好多個紅燦燦的西紅柿!
在沒蘋果香蕉橘子吃的年代,這些個西紅柿讓夏迎眼前一亮,飛快地跑過去,一連摘了四五個才罷休!
她挑了個小個的,拿衣擺揩了兩下,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裡咬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汁水頓時席卷了整個口腔。
除了上次莊呈郢丟下兩個八月瓜,幾個人一人分了一口,她再也沒吃過這樣水滋滋的東西了,夏迎差點把自己舌頭給咬了。
摘了黃瓜和辣椒,又得了幾個西紅柿,夏迎心滿意足地準備撤,可沒想到,前腳還沒踏出菜地,後腳就看見了莊呈郢!
他擔著兩桶水,拖著瘸腿艱難地往這邊走,額頭上的汗在夕陽下閃著光。
莊呈郢把水桶放下,在夏迎麵前站定。
夏迎正把吃了一半的西紅柿往嘴裡塞,見他冷不丁擋了自己路,腳步當即一僵。
莊呈郢看了看她身後的菜地,又看了看她手裡的西紅柿,最後朝她胳膊上挎著的竹籃子裡瞥了眼。
夏迎被他盯得渾身發毛,尷尬地扯起嘴角,想起他的主角光環,討好地笑著搭訕,“你……要吃西紅柿嗎?可……可甜了!”
莊呈郢意味難明地在她臉上掃了眼,沒理她,重新擔起水桶從旁邊讓了過去,擦肩而過的瞬間,夏迎大鬆了口氣。
她扭過頭想偷偷看一眼,恰好看見莊呈郢從桶裡拿出來一個葫蘆瓢,彎著腰在給西紅柿澆水!
夏迎當即眼前一黑。
她這是造的什麼孽哦!
莊呈郢……不會誤會她是來偷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