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葫蘆鴨(2 / 2)

九點半了,原本以為不會再有人來,結果傳送通道又送來一位客人。

是個梳平髻的年輕小媳婦,年齡看起來不到二十,對襟褂子配葛裙,臉蛋黑裡透紅,神情怯生生的,開口之前,先屈膝對袁圓行了個萬福禮。

袁圓依葫蘆畫瓢還了個禮。注意力被小媳婦帶來的竹筐吸引,熟悉的海腥味,這位顧客同樣跟大海有著不解之緣。

馮窈娘下午在海邊曬黃魚鯗,剖開一條魚的魚腹,從中發現一塊硬牌,上麵畫了兩個人,是她從沒見過的打扮。

拿著硬牌研究了半晌,馮窈娘也沒弄明白這東西為什麼出現在魚腹中,難道是外海人把東西遺落在大海裡,正好被魚吃進腹中?搖了搖頭,笑自己多事,準備把東西收好,等出海的夫君回來拿給他參詳一下。

突然腦海中出現一道聲音,邀請她去一個地方吃飯。馮窈娘嚇了一跳,本能地想拒絕,但轉念一想,硬牌也許是先兆,這可能是神跡降臨,貿然拒絕要得罪神仙的,夫君還要出海,惹怒神仙後果不堪設想。

馮窈娘自小被教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君是她的天,為了夫君她也得去一趟。

袁圓聽小媳婦細聲細氣地對她說話,原本沒指望能聽懂,但小媳婦的方言跟她從小聽到大的方言有些相似,半蒙半猜竟也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小媳婦很客氣,說,冒昧前來打擾了,如果可以,請給她上一壺茶,她坐坐就走。

袁圓試著用方言問她餓不餓,小媳婦很聰明,也能靠猜領會她的意思。

互通了姓名,馮窈娘意識到這不是神仙居所,終於放鬆了一些。一放鬆下來,饑餓的肚子開始咕咕叫。

她自從嫁到婆家就沒吃飽過,小叔子是童生,因為供他讀書,婆家的家底都耗空了,家裡的夥食極差,每頓都是便宜魚貨配一點點米飯。

貧賤人家萬事難,吃不飽飯,乾不完的活,婆婆刁難,兩個嫂嫂也不好相處,但哪個新嫁娘不是這麼熬過來的?她隻能咽下所有苦,默默忍受。

袁圓見她臉羞得更紅了,趕緊起身,“時間不太夠,隻能吃現成的,既然我們方言相似,飲食習慣應該差不多,我做主給你端點吃的來。放心,你帶來的海魚足夠付飯資,我們這裡海魚很貴的。”竹筐細高,袁圓看不見裡麵裝了什麼魚,小媳婦拎著挺壓手,換頓好飯足夠了。

窈娘羞羞地道謝,同意了袁圓的安排。

袁圓說的現成食物並不是剩飯剩菜。彭阿公明天過生日,家人要上島給他慶生,下午來店裡想請她幫忙做生日宴。她下午試菜,蒸了一隻八寶鴨,這會還熱著。八寶鴨有米、有肉、有配菜,招待馮窈娘正合適。

見袁圓給她端上來一隻鴨子,馮窈娘沒有驚喜,隻有驚嚇,長這麼大她從來沒獨享過一整隻鴨子。

“我何德何能,配享這樣的美味。”馮窈娘怯懦道。

“你當然有資格吃鴨子,有資格吃我做的鴨子,因為你是最幸運的位麵食客。”袁圓擠擠眼,“八寶鴨涼了就不好吃了,快來嘗嘗我的手藝。”

主人盛情款待,一味拒絕不好,馮窈娘客隨主便,隻好坐下用餐。

袁小廚出品的菜肴,光看賣相就極其誘人。拆掉胸骨和腿骨,隻保留背骨的鴨子,填充餡料進鴨肚,綁成葫蘆狀上鍋蒸至骨酥肉爛,成品八寶鴨豐滿圓潤,滿腹皆寶。

一刀從腹部劃開,火腿、冬筍、栗子、鮮蝦、蓮子、香菇、乾貝、糯米等餡料,如艦艇劃過的海浪,冒著熱氣翻滾而出。

“吃八寶鴨就是享受剖食一刻的樂趣,”袁圓給馮窈娘連肉帶餡料裝了一盤,示意她動筷,“我覺得糯米才是這道菜的主角,鴨子是容器,八寶是錦上添的那朵花,糯米吸飽了鴨肉和八寶的鮮,味道怎麼樣,你嘗嘗就知道了。”

盛情難卻,馮窈娘依言送一口糯米飯入嘴,那是怎樣的味道啊!

重重的鮮,凝成一股鮮流衝擊她的淚腺,讓她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

不光是食物的美味,還有被人當做貴客隆重接待的感動,她聽說過八寶鴨這道菜,因為製作工序繁瑣,村裡的員外隻有過整壽時才做來招待貴客。

在娘家被忽視,在婆家被輕視,海邊的女人生下來就像海草一樣,無足輕重,隨波逐流,沒想到有一天可以被請為上賓,吃貴客才能吃到的八寶鴨。

怕小媳婦尷尬,袁圓自賣自誇,“從小到大,被我做的飯吃哭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你不是特例呢,不用不好意思,好吃就多吃點,鴨子是島上自家養的,拆掉骨頭剩不下多少肉,我在實驗八寶的配比,沒放太多餡料,也沒淋澆頭,你全吃光也不會撐到。”

不打擾馮窈娘用餐,袁圓回廚房榨橙汁給客人解膩。

鴨肉爛酥,栗子甜,蓮子糯,火腿鹹香,香菇鮮軟,糯米鮮上鮮,家鄉土地被海水侵蝕,土地薄瘠,作物歉收,出海捕回來的魚大都換了糧食,像火腿這樣的稀罕吃食平時很難見到,馮窈娘從來沒有一次性吃到這麼豐富的食物。

小媳婦吃相不難看,但速度相當快,一刻鐘時間,將整隻八寶鴨吞食乾淨,吃完才驚覺放縱得過分。

馮窈娘羞得無地自容,太失禮了,第一次去人家做客,把待客的東西吃得一乾二淨,讓人家主人怎麼看她?

袁圓端著橙汁出來,見小媳婦黑紅的臉蛋比海鴨蛋黃還要紅,心說這叫窈娘的小娘子可太愛害羞了,見她麵前光潔的盤子,會意地一笑,柔聲安撫道:“窈娘,你不是來我這做客,你是我的客人,客人就是上帝……嗯,你可能不知道上帝,換個說法,客人就是青天大老爺,一切你說了算。”

哪有女人做青天大老爺的?馮窈娘被袁圓的說法逗笑,克服羞怯,主動問了句,“袁娘子,見你挽發,應該成親了,你拋頭露麵做生意,家裡夫君不責怪嗎?”

我挽什麼發?我那是丸子頭。夫君是什麼鬼?唉,她給某小孩當舅媽都嫌老,二十三有夫君也沒什麼大不了。

袁圓哭笑不得,還得開口解釋,“窈娘,我們這裡的女人發型自己說了算,想挽發就挽發,想剃光頭就剃光頭,成家也是,哪怕你年過半百,不想要夫君,也可以一個人活得悠閒自在,我現在就是獨身一人。”

馮窈娘眼睛瞪得像銅鈴,這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啊,聽起來怎麼那麼怪異,那麼自在,那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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