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挑了疏峰居住後,皇太後手底下的宮女太監便緊鑼密鼓地布置了起來。
太後自己住在了中路,把右路靠湖的小彆院分給了元衿。
胤祺呼哧帶喘地穿過半個暢春園,又經過疏峰的兩座影壁、兩道月門和一片小樹林,繞過三進的院落,終於在靠湖的水榭處找到元衿。
“小元衿,你這裡可真夠……”
“遠的。”
元衿正墊著腳往水榭的橫梁上掛風鈴,來自高原哲蚌寺的青銅風鈴上刻著細密的祝禱,春風拂過處,叮叮當當,化在空中如高僧的吟唱。
她含笑連掛了六個,都成功後,揚起雙臂在水榭邊上轉了個圈。
“小心點!”
胤祺伸手去接她下來。
元衿扶著他肩膀跳下來,拍拍手掌笑說:“五哥哥,你每次來都要念叨遠,一天要說好幾回。”
“每次來說一回,一天說好幾回,那我一天來幾次?”
元衿故意不接他話,從鎮紙下抽出一疊紙,朝胤祺揚了揚。
“稼軒詞,我抄完了,五哥哥你要不要?”
胤祺一把抽回來攏進懷裡,打了個哈欠說:“可太好了,我明兒可以起晚點了。”
“你把我抄的東西當預存款呢?”
“什麼款預存?”
元衿自知失言,當即敷衍:“快快快,我要重新掛小書房的簾帳,還有那貼畫也要換。”
倒不是她多愛整理屋子,真叫是內務府那群官員的審美令人發指。
這個清靜幽雅的院落讓他們左貼一個福祿壽,右掛一個百子千孫,到處是大紅大綠俗不可耐。
元衿搬進來那天,走到最幽靜的水榭廊下時,看見牆上那用青綠拚著巨大福、壽二字的洋紅色瓶插,被衝擊得絆了一跤。
這審美,她都懷疑乾隆爺倒穿到康熙朝內務府整她了。
幸好她元衿小公主審美在線,又勤快肯乾,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才五天時間就讓這本來角角落落都散發著土味的小院,煥發出清新自然的味道。
胤祺為了顯示自己才是元衿的好哥哥,今日乾得格外勤快。
不但親自替她掛梅蘭竹菊的卷軸,還卷袖子往博古架上搬擺件。
他早早從自己的小金庫裡挑了二十來件,一股腦地都運到了元衿這裡。
胤祺擺滿最後一層時,元衿從園子裡采了花回來,對著牆倒抽冷氣。
“為為為什麼那麼多?”
“哪裡多了,你這博古架隻有十八個格子。”胤祺指指剩下的,“還有八個能替換,小元衿,你不用問太子再要了。”
“啊?可是太子哥哥說他能派內務府的辦。”
“太子最近忙著監國,你有事都先找我。”胤祺努力占住自己在妹妹麵前的位置,還壓低了聲音說,“這不少都是我從我額娘那兒拿的,她不知道我都給你了啊。”
“宜妃娘娘能分你這麼多?”
元衿隨手點了點,這裡頭有成化的鬥彩,有官窯的琺琅花瓶,有西洋進貢的寶石花,還有鬆江出產的雙麵繡。
“我額娘每次問我最近有沒有把東西碎了,我就說有,她就補貼我幾件。”
“……你額娘次次都信你?”
“九弟說他也碎了啊,我額娘已經相信,她肚子裡生出來的都天生能砸東西。我和九弟這些年在這件事上,從不互相辜負。”
元衿似乎又掌握了什麼不得了的薅羊毛小技巧。
她微微歎息宜妃養兒子真費銀子,又按自己的審美重新整理博古架。
“你怎麼拿下來呢?那那那寶石花最值錢了,上次我和九弟同時挑,我搶先下手拿了個大的!”
“這裡是書房……”
“哦……那你還我?”
“五哥哥,你送過來以後就當我不小心碎了。”她璀然一笑,“下次再送兩。”
五貔貅感歎:“小元衿,你學什麼都好快啊。”
“那當然。”
“我給你送本中庸,你早點學吧。”替我下次遲到罰抄準備起來。
元衿眯眯眼,“再加六件擺件。”
“你博古架都放不下了!”胤祺企圖掙紮,“我給你找兩幅畫。”
“五幅。”
“行行行,你幫我到四哥回來!”
胤祺最近格外想念四哥,過去習慣晚起,直到有四哥叫早後才知道,準時到書房不用罰抄是多麼幸福的體驗。
元衿問:“之前幫你一起抄的伴讀呢?”她記得五哥那個伴讀不但字和他很像,抄寫時又認真仔細,幫他混過了好多次。
“還瘸著呢,我讓他一起來,都過不來。”
“那蒙古伴讀什麼時候定?”
“就這幾天了吧,好像還有幾個科爾沁的沒到。”胤祺聳了聳肩,“來了也沒用,蒙古人哪會抄書,人來了後舜安彥還得多抄一份。”
“胤祺,你在說些什麼呢?”
太後突然駕到,打斷了元衿和胤祺的閒聊。
她身後還跟著個身量高大的蒙古少年,臉上帶著草原特有的高原紅。
“來來來,你們兩見過蘇赫貝勒。”
元衿不知道蘇赫是誰,但聽太後叫他貝勒,那肯定是蒙古哪個王公貴戚家的孩子。
她按著規矩朝他福了福,算是見禮。
蘇赫回禮後抬頭,直直撞上元衿水汪汪的眼睛,霎時便漲紅了臉。
“那什麼……我叫蘇赫!”
蘇赫的滿文是進京前突擊的,還夾雜著濃濃的蒙語氣息。
清朝上書房會教授皇子公主滿蒙漢三種語言,滿文本身又是從蒙文演化,元衿素來聰穎,這些日子已掌握蒙文的基礎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