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是最不能接受元衿要走的人,這些天哭過鬨過,就差把清溪書屋的瓦給掀翻。可怎麼鬨,元衿都隻有一句:我自願的。
胤祺垂眸,頓了會兒,最終點了點頭。
有他在旁相勸,皇太後最終總會想通。
元衿抱上文房四寶走出了書房,青山等在門口,接過她的東西時看見了她身後的胤禛。
“四阿哥……”
胤禛揮揮手,讓青山離他們遠一些。
“四哥。”
“走走。”
胤禛領著她走向暢春園的河岸。
暢春園有三條極美堤,分彆是丁香、桃花和芝蘭,但過了春天,便隻有楊柳依依。
“再多的柳樹,也留不住你了。”胤禛歎了句,順手折下了一支柳條。
“四哥既然敢糾集哥哥們在禦前幫我說話,那就是沒打算留我。”
胤禛“嗨”了聲,拿柳條刮了刮元衿的腦袋,“我原本打算的比現在要好。總得讓你先和舜安彥把婚事辦了,再去塞上,到時候領安北也罷,督多倫也罷,總不至於沒名沒分地走。”
這麼一提,便又說到了舜安彥。
“他怎麼樣?”
沒了賜婚,佟國維自覺顏麵儘失,不管康熙給多少賞賜都彌補不了這種心頭痛苦,最後直接告了病假,連人都不願在朝裡出現。
胤禛冷笑了下,“聽說他吃好喝好,最近在京城裡買鋪子、買田、買當鋪,嗬。”
“唔,不錯,他還得給我養貓呢,是得積蓄點財產。”
胤禛噗嗤笑出來,“你把他當什麼了?”
元衿突然正色,“那四哥又把他把我當什麼呢?奪嫡的幫手?還是潛在的隱患?塞上至少接下來二十年,都會消耗八旗三成以上的兵丁,還會不停有勳貴、將領去往那裡曆練辦事,您,會指望什麼呢?”
胤禛拎在手裡的柳枝突然折斷,眼光犀利地看向元衿。
“這麼走更乾淨些,以後能少做出些什麼文章來。”
元衿接過胤禛手裡折斷的柳枝,慢慢纏住自己的手腕。
“四哥,有那天的時候,做的的乾脆些。雷霆手段,才是菩薩心腸。像皇阿瑪一樣拖泥帶水、猶豫不決的,不是愛人,是害人。”
胤禛目光沉沉,定在元衿臉上。同父同母,總是有些相似的。
“論額娘這邊,你是我第二個妹妹或者第三個手足。可現在,你是我年紀最大的同胞妹妹。”
“四哥還記得那個哥哥和姐姐是什麼樣嗎?”
胤禛搖搖頭,“小時候咬牙切齒,他們的棺槨送走的時候,我覺得宮裡什麼人都能忘記他們,但我肯定不會忘。可時間久了,還是想不起來他們的樣子了。人的忘性就是這樣,長日漫漫,總會把往事都衝淡的。”
他迎著丁香堤的柳樹慢慢走著,皓日當空,暢春園的湖麵風平浪靜,似乎這不過是個普通的正午。
這樣的正午,宮裡有過無數個,也會迎來無數個。
“在宮裡時間久了,就不會記得當初的模樣了。”胤禛低低地說了句,好像是有一滴淚,但伸出一根手指,便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走吧,走吧,走的遠遠的,即使記不住四哥以前什麼樣了,也不要看到以後的模樣。”
胤禛突然拍拍自己的腰帶,以及和元衿三四分相似的臉頰。
“四哥真的發胖了,不能叫你看到四哥變成胖子的模樣,讓你嘲笑我。”
*
臨走的那天,元衿看到了幾隻遲到的鴻雁,緩慢卻毅然展翅北飛。
宮裡沒有人來送她,同胞的兄妹們和最親的五哥前兩日便奉了太後和德妃去香山,隻為了避開這一幕。
啟程陪她的人都是理藩院或蒙八旗的精銳,對公主的出現,大多都抱著打量和不可思議的神態。
曾經和舜安彥一起辦過差的吳耷拉也在其中,看到元衿穿著騎裝出現時,弱弱地問:“公主,要不要奴才給您找個帷帽?”
“帷帽?不用。”她笑出聲來,“在南方戴帷帽還不夠嗎?我以後都不會戴帷帽了。”
她牽過韁繩,便要上那匹熟悉的棗紅馬,青山跟在她身後滿臉不舍。
“公主……”
“去七妹妹那裡,她會照顧你的。”
“不是,公主,我能去嗎?”
青山怯怯地問,她身上還穿著宮裝,但抓著元衿那匹馬的韁繩上卻已有了一枚淺淺的老繭。
“你,要去?”
“要!”
元衿有些猶豫,忽而聽到身後有個細若遊絲的聲音淡淡地念道:“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元衿轉過去,卻是德妃,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回的暢春園,雙眼早就和太後一起哭得如兩個核桃般腫,看見元衿的臉淚水再一次滑落下來。
“額娘,是來……”元衿並不想再重申一次自己想走的心願,隻能換個角度勸她,“您好好養身子,我以後會回來看看您的。”
德妃張開雙臂,顫顫巍巍地說,“過來,讓我抱一下。”
元衿慢慢地、一步步挪過去。
自她有記憶以來,德妃很少展露什麼情緒,更多的是在生病在逃避,恍如這個宮廷的局外人,既不想爭取也懶怠回眸。
“以後就都是自由的時間了吧?”
元衿震了震,忽而伸出手來,抱了抱德妃。
那年康熙第一次叫德妃試探她關於婚事,她曾經如此回答過:我想再有點自由的時間。
德妃抱得很輕,一如她向來疏離的關懷。
“就算回來了,心也彆回來。”
她把元衿推上馬,轉過頭揮揮手,“走了,走了。”
馬頭向北,一步步離開,元衿拉著韁繩時不時回顧身後騎得跌跌撞撞的青山。
可再跌跌撞撞,青山也堅持在馬上。
“公主,您是不是想哭?”
“沒有,我是在想額娘。”
“德主子?”
“宮裡總有很多事讓人怎麼想也想不開。”
“那就彆想了,愛新覺羅家的事,讓他們自己去想。”
有個高昂清脆的聲音逆風而來。
元衿回頭,舜安彥也騎在一匹棗紅馬上,銀灰的便服、慵懶的姿態,馬後綁著幾個行囊及一個藤籃。
“喵!”彥尋從藤籃裡伸出個小腦袋來。
“公主騎著我送的馬就想走,還扔給我一隻好吃懶做的貓,我不服。”
“你不服什麼不服!”元衿從馬背上站起來就要呲他,“不是說你在京城拿著皇上的賞賜買地買店麵買鋪子,囤積家產,快活地似神仙?”
“冤枉啊,冤枉。”
舜安彥彎腰,一把提溜住努力要爬出來的彥尋,抓住這隻肥貓塞到元衿懷裡。
彥尋久不見元衿,甫一到她懷裡,立即滾了她半身的毛加舔了一手的口水。
“瞧瞧瞧瞧,貓都生氣你不辭而彆。”
舜安彥策馬靠近,歪過頭,把自己的大臉湊到元衿麵前。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過是有點喜歡我而已,把我甩了去過你想過的日子,這件事你半分猶豫都沒有。”
元衿弱弱地狡辯了下:“我問了下四哥你的情況。”
“你不能直接來問我嗎?我在前門的茶樓裡等了你三天。”
彥尋適時跟著大聲“喵”了起來,順便翻出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來,似乎在附和:對對對,茶樓的點心都吃吐了。
“買地、買鋪子是為了什麼?大小姐,京城的地和鋪子很值錢的好嗎?投資最重要的不是location,location,location?”
“咳咳,噓——”元衿趕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給他。
舜安彥吼得太大聲,後麵吳耷拉他們的臉色比潑了墨的油畫還五彩斑斕。
“你輕點,有那麼生氣嘛?”
“有。”舜安彥氣哼哼地拽著韁繩,讓自己的棗紅馬與元衿的並肩而行。
這本是一對共同長大的馬駒,許久未見,兩匹馬互相撞了撞腦袋,親昵互動下襯托著元衿一身尷尬。
“小心眼。”元衿昂著頭瞥了眼舜安彥,發現他臉頰旁淡淡的印記。
“你的臉怎麼回事?”
“唉,被打了。”
“誰打你了?誰啊!我還沒離京呢!造反了呢!”
元衿突然就想殺回京城,再用公主身份給舜安彥出口氣。
這好歹是容柳柳親封的第一名的臉蛋,哪個不長眼的就這麼隨意毆打?以致毀容在即?
“生氣嘛?想替我出氣嗎?”
“鄢少爺,你說!我給你出完這口氣再走!”
“要是你哥哥們打的呢?”
“那也不行!”
“要是你皇阿瑪打的呢?”
“那就更不行了!他不是說暫緩賜婚嗎?我還沒說一定不要你呢!”
舜安彥鼓掌大笑,“氣順了,氣順了!你還知道心疼我一下,我堵著的那麼大口氣順了。”
“鄢少爺,你……”元衿一時無語,為他這幼稚的反應,“到底誰打的?”
“佟國維,沒事沒事,我和他分家產。這些天忙著買地買人算賬,看看我後麵這點包袱。”
舜安彥拍拍自己的行囊,“到了塞上還會有人源源不斷給我們送東西,可能沒京城精致,但不會缺你什麼。”
元衿捋著彥尋的小肚皮,“鄢少爺,我不是你的責任,以前,都是我訛你的。”
“我知道,但是我被你訛的心甘情願。”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雙台麵切割的紅寶石來,元衿曾經見過,那時這枚寶石掛在彥尋的脖子裡,是一串項鏈。
但今天,它鑲嵌在一枚戒托上,變成了枚誇張的戒指。
“你的自由和夢想比我重要。”
舜安彥說的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元衿淡淡地“嗯”了聲。
“你叫我看見了規則之外的事”
元衿挑了挑眉。
“元大小姐,我能忝列在您的夢想裡嗎?我想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去告訴彆人不止於那幾杆槍的事,讓越來越多的人看見遠方。經史子集外,還有醫、有力、有天體,有……”
“鄢洵。”
元衿喊停了他的話。
她伸出手捏住了那枚戒指。
“我隻是有點喜歡你,但我想,我終有一天會愛上你。你會和我的自由一樣重要。”
—全文終—
作者有話說:
引用的依然是賀新郎,我見青山,青山見我,何事能讓他們在沒有歸屬的人間發笑?不過是自己而已。
既定的結局,錯誤在,本來敏敏死了這個結尾會更順理成章些,但這不是沒舍得嗎(笑)
這本寫的磕磕絆絆,純純的小甜文因為我自己的變故越寫越沉,不過已經結束了,彆罵我了QAQ
後麵開個現代番外,鄢洵和元衿在正文裡甚至沒有親過呢,大霧。
這本後再開一本,是個開金手指的貔貅文,有興趣的快戳下預收~
【[清穿]六阿哥的叛逆舉國皆知】
懸梁刺股,一心苦讀,朝五晚九,全年無休。
這是九龍奪嫡嗎?不!這他娘的是卷王爭霸!
正所謂人各有命,強求不得,胤祚自打六歲那年就下定決心,堅決不參與大清皇子間任何內卷活動!
康熙:胤祚啊,最近書讀的怎樣?
胤祚:長高了不少。
康熙:朕是問你功課可有進益了!
胤祚:銀子也掙了不少,皇阿瑪,要不?
康熙:……要。
到了十五歲,彆的阿哥參政議事辦差出巡,天天向上瘋狂內卷。
胤祚剃了個光頭,告訴所有人:我想出家^_^
眾人:紫禁城的風水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就容不下一個上進的六阿哥?
胤·紫禁城小巨人·大清聚寶盆·祚:一切安好,勿念勿c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