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五章 錢希文
有關武學的事情,並不是那麼迫切,既然家中幾人看了那小武館之後都不認同,暫時也就可以擱置,大不了日後找耿護院他們切磋過招也就是了。讀蕶蕶尐說網讀蕶蕶尐說網
他在江寧之時其實有一段時間考慮過找家中耿護院等人切磋。在他來說,早幾次與人動手,靠的是冷靜、算計與那股能豁得出去的狠勁,缺的則是長期過招後養成的條件反射,這個不是取巧可以練成的。
他原也知道外出拜師什麼的並不現實,譬如什麼百刀盟的程盟主,或者通過康賢自然也能找到真有幾下子的江湖人,甚至跟在康賢身邊的陸阿貴,恐怕都不簡單。這些人,大家有關係,拜師都沒問題,但那樣的事情,概念不一樣,對他而言隻是遊戲心理,就不好非常正式地去麻煩這些人。原本文武地位就有差距,若他去拜師的同時表明“我其實不很在乎這個”,這樣的行徑,其實就過於輕佻,除非真是好友兄弟間的感情,否則不好這樣做。
直接找家裡人固然簡單一些,他教了耿護院的兒子念書,耿護院尊敬他,不太好真動手,這個倒不是大問題,說上一陣,也就搞定。但關鍵在於,江寧蘇家的眾人,觀念上基本都與蘇檀兒以及三個丫鬟一樣,哪怕是對他有敵意的,都壓根兒的在心裡覺得,他不該真去碰什麼武功。
那次他說服了耿護院,基本也擺平了蘇檀兒等人的看法,興之所至地在家中練了幾天。第一天,耿護院便收不住手,在他臉上揍了一拳,然後說什麼也不肯再跟寧毅動手。好不容易再將他說服,第二天倒是打得激烈,寧毅身上中了幾拳,眼睛上也中了一拳,讓他晚上頂了一圈黑輪與家裡人吃飯。
對他來說,切磋會受傷,原本就是有心理準備的。本質上他的身手並不高,練了內力後的極端發力方式,也不好跟耿護院用。而耿護院雖然算不得什麼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但在蘇家這麼多年,真刀實槍的陣仗也見過不少,據說有些時候蘇家押運貨物,耿護院隨行指揮,還正麵乾倒過幾撥山賊,手底下是很有兩下子的。
寧毅跟他公平切磋,能有這樣的結果,說明他逼得耿護院有時候收不住手,已經很不錯了。他計劃著隻要這樣打上半年,配合著內功的效果,自己多少也算得半個武林高手,背後倒是把耿護院給害得很苦,到了家裡讓兒子說:“爹爹你怎麼能把先生打成那樣。”
到第三天,耿護院幾乎不太好還手,寧毅便又給他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再打,結果鼻梁上又中了一拳,鮮血直流,打個補丁。他的傷不重,結果在家中讓老太公看見,很是發了一番脾氣,把其他人叫去大罵:“你們當我已經死了麼!”後來查到耿護院身上,又把耿護院叫去罵了一頓。
當時寧毅得知情況過去開脫一番,他本身口才好,做起事情來也有一股理所當然的氣勢,但隻在這件事上,家裡人都覺得他做這等事情真是古怪。他們知道寧毅平素喜歡講些江湖傳奇故事,但年輕人性子激烈,慕豪俠之風鍛煉一番也就罷了,哪有似寧毅這種已然成名的書生整日裡打得鼻青臉腫的。老太公也隻是哭笑不得:“真是……胡鬨……”
然後又說耿護院:“寧姑爺喜歡胡鬨,你是家中老人了,怎麼也能這樣不懂事……”
在那之後寧毅倒也知道在江寧家中是不好做這些事了,不過這次來了江寧,隻有蘇檀兒等人在旁邊,待到事情定下來,自然可以逼得耿護院再跟自己動手,若文定文方這兩人有話說,自己自然可以罵他們一頓,然後叫著過來一起鍛煉。
這件事決定下來,第二天上午,他按照預定計劃,跑去尋找秦老知會過的那位錢老。在秦老的說話中,這人名叫錢敬如,字希文,乃是他的故交好友,極愛書,因此也托了寧毅將幾本藏書轉交,其餘的倒是不曾多說。
不過到了杭州之後,寧毅找人打聽一番,倒也大概知道錢家在杭州應該算是頗有名氣的望族,至少那錢希文出門講學的事情從一般人口中便能打聽出來,就說明了這一點。寧毅倒也知道秦嗣源托他送信這一舉動並不單純,多少算是給他介紹一個厲害人物認識,隻是與秦老、康賢的來往純屬偶然,寧毅不會認為自己總是能與老頭子說得上話,這次過去,倒也沒有抱這方麵的想法,單純送過書信便了。
這天早上領著小嬋出門,又跟人詢問了幾句錢家的事情,倒是知道了那錢家不僅是杭州望族,也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大地主,據說家財萬貫。這人姓錢,小嬋腦海裡立刻迸出一幕金光閃閃的爆發氣象來,在路上開玩笑地與寧毅說了。
隻是一路抵達錢府,才發現這錢家與金光閃閃卻是有些距離,雖然看那些圍起的房屋院落也是大家氣象,但位於杭州東側的這片院落群看來已頗有年月,沉澱下來的並非是形諸於外的暴發氣象,而是嚴謹持家的規範與簡樸。
寧毅在門口報了姓名,遞上信函與書本,那年邁的門房接進去,讓主仆兩人在門房稍待,不片刻便有一名老管家出來迎接,並非是去往客廳,而是領著他們去“老爺的書房”。一路上嬋兒好奇地四處看,周圍的圍牆、建築、道路並不顯得大,比之江寧蘇府似乎都有不如,但都是恰到好處的感覺,有的地方可以看見規整的修補痕跡,卻也並不寒酸,許多地方的裝飾擺設都顯出一股書卷的氣息來,大概是一代代的人住的久了,許多小的地方都能顯出靈動的氣息來。
“望族氣象,倒也是這個樣子了。”見小嬋四處看,寧毅便也輕聲說了一句,前方引路那老管家顯然是聽見了,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來。小嬋踮了踮腳小聲道:“我跟小姐去過濮陽家,也去過王府了,那些地方很漂亮,但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呢。”
前方那老管家點了點頭,麵上的笑容倒更是舒服了,回頭說道:“老爺昨日方從鄉下講學回來,心情頗好,似寧公子這般第一次過府便請公子到書房敘話的情況並不多見,寧公子待會在老爺麵前,儘可隨意些。”
他大抵認為寧毅是彆處過來攜書信投拜的晚輩,此時對兩人印象不錯,因此開口提點,免得寧毅見了自家老爺後戰戰兢兢,失了好感。寧毅點頭笑笑,道了聲謝。
從門口到錢希文的書房道路並不算遠,但說過這幾句話,經過前方一處回廊轉角時,倒是有聲音忽然傳了過來:“錢惟亮!你還敢跑……”聽起來似乎是年輕人追打時的笑罵,隨後便有一道身影陡然衝過來,差點與寧毅撞在一起,這是一名穿書生袍的男子,與寧毅年紀相仿,大概也不過二十出頭,他正被人追,回頭看了一眼,快步跑了。
隨後又是一人衝出來,也是年紀相仿的男子,愕然一下,拱了拱手,然後繼續追,隻是他跑步過程中回頭看了好幾眼,也不知在看寧毅還是看小嬋,差點摔了一跤方才看著路追了過去。
“這是二房的兩位公子,讓寧公子見笑了,來,這邊請。”
老人過了轉角,寧毅舉步正要走,卻見旁邊的草地中掉了一樣紅色的東西,他撿起來看了看,是一樣紅色的珊瑚筆格,大概是方才那兩個年輕人掉的,還好掉在草地上沒有摔壞。這時兩人已經跑遠,寧毅拿著它隨老人過去,快要到時,將筆格拿了出來,說了撿到的過程,讓老管家轉交給那兩人。老管家看著那筆格,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樣子,並不伸手接。
“竟是惟亮與惟清兩位公子,嗬……這筆格並不是二房兩位公子的,乃是老爺最心喜之物,前幾日不見了,想不到竟被寧公子撿到。不如待會寧公子親手交還給老爺吧。”
寧毅皺了皺眉:“這不妥吧?”若是旁人,自會覺得這是與那錢希文拉關係,加印象分的好機會。但在寧毅這裡,如果事情與什麼錢家內賊之類的事情有關,那麼自己一個外人,是絕不該跟這種事情搭上的。
“無妨無妨。”
老管家倒是笑得誠懇,不片刻到了錢希文居住的院外,小嬋被安排到外麵仆人等候的房間裡,寧毅皺了皺眉,將筆格收入袖中。由老管家引進去,名叫錢希文的老者已經等在房間裡了,這人須發半百,梳理得整齊,一身灰袍整潔樸素,雖然沒有補丁,但也能夠看出洗滌過許多次了,他大概已經看完了秦嗣源的書信,正在翻著寧毅帶來的幾本書,待寧毅進來,和藹地招呼他坐下。
“當初京城一彆,我與秦公也有八年未見了,立恒你從江寧過來,秦公身體,可還好吧?”
大概通了姓名,這錢希文問起寧毅有關秦嗣源的事情。他大概將寧毅當成與秦嗣源有關係的晚輩,問起不少秦嗣源家中之事,例如秦紹和秦紹謙兩兄弟,也是提及的重點,偶爾感慨幾句。寧毅將知道的事情一一回答,不一會兒,錢希文轉了轉話鋒。
“今年夏初,北地兵鋒再啟,金遼開了戰,對於此事,立恒離開江寧時,可曾聽秦公說起過什麼嗎?”
“秦公上京了,此時或許已到京城。”
“哦。”
錢希文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同時也審視般的看了寧毅一眼。他方才的話問得極有技巧,原本大概以為寧毅是秦嗣源晚輩,對於他真正感興趣的這些事,知道的不會太多,但寧毅自然能聽出他話中所指,回答得乾脆。這時候秦嗣源複起的消息還未公布,寧毅的回答代表他至少已經清楚八年前的內幕。錢希文想了想秦嗣源的事情,然後再問起寧毅本身的情況。
家境如何,有沒有成親,學問怎樣。長輩問晚輩,無非是這些,這老人博覽群書,寧毅在江寧寫的幾首詞傳了過來,他其實也已經讀過,記得寧立恒這個名字。想來方才在心中便已存了疑問,卻是到得此時,說完了秦嗣源,才提出詢問,待確認過後,倒也不說那詞作如何,隻是問及寧毅平素愛看什麼書,如何做學問之類的。寧毅便回答喜歡看些傳奇故事、市井傳說,至於做學問,也隻以與秦老康老開玩笑時聽過的論調回答一番,卻是中庸平平,不表現自己,也不至於得罪人而已。
他這時倒也大概猜到了秦老信中有關他的內容,那老人家知道自己性格,也絕不會在信函之中大肆渲染某某年輕人如何如何,想來是與這位錢老敘了舊,結尾處提上一兩句,或是“有小友來杭,代為照拂一二”這樣。秦老一直希望自己為文,這位錢老自然也將自己看成了前來投奔、學習的後輩,方才有這樣的態度。
一般人若聽了自己那些詩詞名頭,少不得虛詞誇獎幾句。他不以虛詞敷衍,這其實是已經接下了照拂責任的態度,既然當成了自家弟子,首先當然要嚴格要求,不能亂誇了。他修養也好,對於寧毅喜歡誌怪之類閒書的態度倒也並未表示出什麼不爽的態度,隨後寧毅回答得平平無奇,他也隻是皺眉細思,隨後從一旁書架拿了幾本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