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後話了。
朝陽穿透樹隙,在仍舊燃著小火、彌漫著煙霧的林間照下來,清晨的霧氣、灰塵與火焰彙合後給人一種稍顯黏糊糊的感覺,樹林裡更多的是鮮血與屍體,戰鬥已經結束了,打掃殘局的士兵正在清點人頭與順手補刀。
寧毅等人走過場地的邊緣,離開樹林後,上了一個小土坡:“大概走了多少人?”
“四五個吧。”
“那就差不多了。”寧毅點了點頭,“海捕文書,叫各個路卡幫忙檢查還是要的。不過他們應該能逃回去。我相信他們的能力,他們行的。”
“隻有一個問題。”聞人不二走了過來,“那個朱武不簡單,為什麼不做了他?”
“有時候啊,聰明人做事,比笨蛋更好猜。”寧毅回答了一句,隨後偏了偏頭,“走吧,回去了。我還得去道個謝。”
他們走過這片林子,下了山,在一條崎嶇的山路邊停了幾輛馬車,寧毅上了其中一輛,掀開簾子時,光芒將車廂中的人影照了出來。那是被朱武認為已經“死了”的盧俊義,原本像是在低頭像是,隻是在見到寧毅之後,端正了坐姿,目光算不得和善。
這是前一天在船艙裡寧毅威脅過他之後,兩人的第一次正式見麵、或者說交談。寧毅的目光,卻是和善的,甚至於有些過分和善了。
“委屈你了,演得很好。另外……謝謝了。”寧毅過去,主動握了握他的手,隨後拍拍他的手背,“哥。”
他的態度誠懇,算不得諷刺,這聲哥倒也並不諂媚,卻明顯嚇了盧俊義一跳,大抵是沒見過這種看起來極沒有節操的行為。寧毅隨後在車廂側麵坐下,敲了敲旁邊的木板讓前方車夫啟程:“咱們邊走邊說吧,盧員外,你心裡有什麼疑慮,可以說出來,我在這裡表個態。”
盧俊義看了他片刻,直了直脊背:“好,某倒也正有好奇的事情。”
“說。”
“我不過是點了個頭畫了個押,你就能故意將我放了,我若是不配合你,隻將你之前說的是放屁,你又能拿我怎樣!”他此時心中最為奇怪的,卻是這件事,就在昨天晚上他向聞人不二點頭之後,聞人不二告訴了他要做的事情,竟未加任何束縛。
“彆這麼說嘛,用人不疑,我信你盧員外的人品。”寧毅笑起來,頗為誠懇,但盧俊義看著他。明顯是不信的,這種事情,畢竟誰都不會信。寧毅笑眯眯了一陣子,隨後才收斂起來,淡淡地望著對方。
“第一,我信你真的迫不得已,心中有怨,可以賭一把,這是真話。如果不是這樣,我壓根不會找上你。第二,你過來我們這邊,我就能踢翻整個梁山,簡單得多。你如果不打算跟梁山撕破臉。我寧願你今天擺明態度,好過我真的對梁山開刀時你在背後打亂我的計劃。這也是員外你的投名狀。員外你今天怎麼做,對我影響不大,隻有你在我的計劃當中時突然倒戈,對我將來的計劃才有影響。”
“那要是我今天直接帶人逃了,你就真的不介意?你哪來的自信……”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事情,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寧毅微笑地看著他。“我既然要動手,目的是梁山的四萬人,這次區區兩百多人,員外你以為真的對我很重要?我今天殺、明天殺。他們都是要死的,員外你若今天反悔,帶著他們逃回梁山,我至少知道了你絕不會真心幫我。對我來說,確定的消息其實才能算是好消息。”
“哈哈。”盧俊義笑起來。“沒那麼簡單吧,我們中間你還策反了幾人?若我不交這投名狀,是不是你們也能找到大家躲藏的地方?誰是你的人了?陳達?鄭天壽?我反倒不太覺得是燕順……”
“噓。”寧毅將手指豎起來,“這些就是秘密了……說這些事情畢竟有些傷感情。員外,說點你想聽的吧。你在梁山上已經死了,這次隨船北上,一時間很難立刻給你的身份洗白,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你與秦相爺會麵,向他直接推薦你,到時候也許會試試你的武藝、兵法,這個機會你抓住,一切就無憂了,官司什麼的,到梁山覆滅,再由我們出麵給你打。我基本上是個記仇的人,但恩怨分明,你既然站到了我們這邊,我就不會對你心懷芥蒂。當然這些以後你會看到,而最好的是,我們應該不會共事,你就不用過多地在意我。”
能夠親自見到右相秦嗣源,對於盧俊義這種曾經在大名府有身份勢力卻沒地位的員外來說,畢竟是太過難得的事情。寧毅此時輕描淡寫地拋出來,他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他是有本事的人,隻要能在秦嗣源麵前得到賞識,就算寧毅真想要反悔撕破協議,當然也得三思。而在搞垮梁山之前,寧毅自然也不會殺他,在這之前,見右相的承諾,還是要兌現的。
他此時稍稍想了想,隨後按捺心情,道:“沒有芥蒂那可未必吧,若真信我,為何又要讓我裝死,我回梁山,豈不更好。”這話雖是反駁,但針鋒相對的意思畢竟極少,隻像是牢騷而已。
寧毅搖了搖頭:“那不是芥蒂,而是能力。員外,老實說你是絕不適合當奸細的,小乙哥才是真正的天才,你在戰場上倉促跟他說完,他立刻就能配合你‘被殺’,那樣子吼出來,很多方麵,你是不如他的。他既然是你的心腹之人,有什麼事情,你以後大可信他。這番話我隻在現在跟你說一說,人要認識到自己的能力所在,你最好想想之前發生的事。你死了,小乙哥回到梁山,必然得到重用,我配合他,比配合你要好得多,不管你承不承認這點。”
盧俊義本身便是極為驕傲的人,若是往昔,估計要將寧毅打上一頓,但發生了這許多事情之後,他自然不可能在此時對寧毅動手,隻是臉上仍舊不以為然。寧毅撣了撣袖子,站起身來。
“就這樣吧,我先走了。往後有什麼事,與我或是與聞人說都行。你沒事了……歡迎棄暗投明。”
寧毅敲了敲車廂,待馬車停下時,掀開車簾下去了。盧俊義坐在那兒,想著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又看看車簾外滲進來的光,在他之前經曆的許許多多的事情中,都未曾見過有這樣行事的奇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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