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樓舒婉,青木寨上其餘勢力的來人,得知寧毅的情報就要稍微的早一些。最早的是有齊家背景的何樹元何員外,在麵見了血菩薩的第二天下午,便有人暗中將他邀請到山腰上方的院子裡麵談。
山腰上方這個不起眼的小院落,他之前為拜訪梁秉夫也來過兩次,心中明白,相對於青木寨大堂,這個院落才算是真正的青木寨權力核心。對方能將他叫來,很可能是做出了決定,要暗中與他敲定這筆買賣了。
對這個結果,何樹元並不奇怪,這次過來的各方勢力中,齊家是最有底蘊的。隻要能與齊家的勢力結合,呂梁這塊地方能發揮的作用,能賺的利潤也是最多。跑這一趟,他何樹元也算是給足青木寨麵子了。
一旦青木寨與齊家合作,受了招安,進了軍方體係。雖然說起來是不乾涉青木寨的事情,但在實際層麵上,入了軍隊,總得乾事,總得受監督,這邊就可以插入人手進來。而在錢與權等各種利益的衝擊下,呂梁山的這些寨主、頭目們也都會變成齊家利益的一份子。見縫插針之後,青木寨在幾年後由誰說了算,那就真是難說得很了。
心中如此想著,進入院落中的房間之後,他見到的,卻是一名正在伏案寫東西的年輕人,對方神情專注而漠然,手中走筆未停,隻是抬了抬左手手指,頭都沒有抬起來。
“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何員外。坐吧。”
本來滿心歡喜的何樹元皺起了眉頭,站在門口那兒,背負了雙手,盯著這個年輕人。他在心中想著青木寨的人賣的什麼關子,表情上,已經有些嚴肅和生氣了。
對方也不理他,繼續在紙上寫著東西,待到寫完,拿起來看了一眼,才折起放進衣袖。擱停毛筆。然後他看著門口中年人的眼睛。站了起來,手上還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何樹元何員外,認識一下,在下寧毅。寧立恒。密偵司你聽過嗎?”年輕人喝了一口茶。從書桌後方走出來。麵上有了些許的笑容,卻也帶了冷意,“如果齊家的人有跟你說過。去年到今年,我們還是有交過手的。糧災這段時間,何員外也賺得不少吧?”
就在聽到“密偵司”三個字的瞬間,何樹元心中就是一沉,有一種後世犯罪分子正在做壞事忽然遇上接頭人是f逼的感覺。他的感覺當然沒這麼具體,但隨即,也意識到了寧立恒這個名字代表的意義,根本鬨不清楚,這人眼下為什麼會在呂梁出現。
“寧立恒……你便是相府中負責調糧賑災的那位……”
從去年到今年,右相府為了弭平糧災的危害,幾乎與天南地北半個武朝開戰,其中負責調集糧食打壓南北幾路糧價的,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與齊家曾經說過的一些情報也吻合。相府之中這個叫寧立恒的,能做到這種事,就算不能說是國士,至少也是宰相身邊惹不起的毒士了。何員外就算依靠齊家的關係能號令一地,在這種代表著宰相權威的人麵前,也是不夠看的。他話語艱難,對方卻已經走了過來。
“嗯,正是在下。在呂梁這種地方嘛,江湖上有人送匪號血手人屠,也有亂叫什麼心魔的,都是訛傳。在下跟何員外一樣,是個買賣人。買賣嘛,就算之前有些摩擦,也隻是錢而已,咱們個人之間,不傷感情。何員外你說是嗎?”
對方臉上帶著笑容,何樹元也畢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他眼下知道事情肯定有變,但還是恢複了鎮定:“沒錯。隻是何某不知道,寧先生眼下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其實很簡單的,跟何員外的想法也差不多。”寧毅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率先走出門去,“咱們出去走走,邊走邊說。”
眼下談話的氣氛,從一開始就被寧毅帶著走了。隻是何樹元也沒有辦法,對方不光是相府的核心幕僚,還跟那些窮凶極惡的綠林人有關係,心魔之名鬨得一幫幫匪人鬼哭狼嚎,若是話不投機,先不說拿相府壓人,對方恐怕就會把自己打死在這裡。他一路跟著走出去,到了門外,可以俯瞰青木寨山穀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何員外啊。”年輕人偏了偏頭,“你看著青木寨,發展得還不錯吧。兩年前它還不是這個樣子的,你覺得,真是因為這裡的寨主忽然間天縱英才,一下子就把這裡做大了?還開始做起了邊貿?”
何樹元看著下麵的景象,猶豫片刻:“你是說,你們相府早就插手了?”
“沒這回事,相府是不承認這個的,我們也絕不會與匪人合作。”寧毅笑了笑,“今天的事情出之我口,入之你耳,對外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何員外你也知道,相府家大業大,跟你們一樣,做什麼事情,也都是要錢的。我們有一些業務,例如幫人謀劃生意,誰需要什麼,我們知道哪裡有,幫人牽一牽線,有時候賺了多少錢,花了多少錢,粗人不懂管賬,我們會幫忙做一做帳,然後儘量給出好的收支建議。都是些雙贏的小生意,大家賺錢才是真的賺錢,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您說是嗎?”
寧毅一麵說,一麵已經舉步往前走了,何樹元一臉糾結地在旁邊跟著。
“做生意嘛,其實最重要的還不是賣什麼買什麼,重要的是交朋友。就好像去年到今年的糧災,我們也認識很多朋友,隻要有了朋友,關係就能連起來。需要什麼、生產什麼、賣什麼、怎麼賣,每一個環節上都有人了,就能很快轉起來,然後大家也都能賺錢,事情就可以越做越大。這期間就算跟人有點小摩擦。就像我說的,都是錢而已,人跟人之間,還是能認識的,這就是件好事了。要不是認識了,我跟何員外你也不可能像現在聊得這麼融洽。何員外您在生意上是前輩,您說,我說得有道理嗎?”
何樹元:“哈哈……對……”
寧毅繼續說著:“就好像我說的,密偵司隻是走走帳,提提意見。呂梁這一塊嘛。很久以前就是邊境的一塊心病。我們也一直想解決它的問題,然後才有如今的格局。不過,一家獨大它是做不起來的,往日裡就是打開門來做生意。隻是收些零頭。比其它地方也要實惠多了。而且青木寨這邊。早就心慕王化,將來都是自己人。何員外可以放心,對外打開門做生意這點。什麼時候它都不會變,不過對何員外這種做大買賣的,我們是有優惠的。這是寧某最近做的調查,這些東西最是賺錢,我們收的,也會比平時更少,何員外看看。”
他說著,將先前寫的那張紙放到何樹元的手裡。何樹元拿著那紙,卻沒有打開看,隻是望了望寧毅:“這樣說來,也是秦相爺的意見?”
“不是具體的誰的意見,隻是邊關從來都是個大問題,怎麼把握調控,有它的規律,我們不能竭澤而漁,不能隻看到一年兩年。這些事情是上麵人的考慮,李相秦相他們的考慮,我也不是很清楚。”
寧毅一麵說著,一麵笑得陽光。但眼下之意卻是:這是我們考慮的結果,不是你這個層次可以知道的。何樹元皺著眉頭,他不清楚密偵司對這裡到底下了多少功夫,但卻明白,在這人麵前,打滾撒潑是沒有用的,想了想之後,說道:“那軍隊怎麼辦?蕭副將他們過來了,相府虎口奪食的事情,說得清嗎?”
邊貿在武朝稅收上占的部分舉足輕重,但插手的也是五花八門,相府在這裡肯定也不乾淨。然而這樣的利益分割猶如政治鬥爭,彼此有摩擦,卻不會撕破臉,利益分配一旦確定,大家也都會守默契。如果說相府在這裡私開一個走私口,事情可大可小,但當然,邊關上的利益就那麼多,大家見縫插針地搶,能夠在呂梁這種往日裡撈不到利益的地方確實地開一個口子,也算得上是本事,隻要不影響太大,又不吃獨食,打點起來還是有辦法的。
寧毅也就搖了搖頭:“這些事情,我們自然是有安排的。我說過,青木寨的事情,相府其實並未插手,頂多,我們遊說於此,提了個建議。要說相府有興趣的,其實是呂梁山的石炭礦。不知道何員外有沒有聽說過,這裡有幾個露天的石炭礦,很好開采。我們在京城做了些生意,叫做……藕煤,需要這東西。所以我們也希望呂梁能夠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