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翰十二年八月底,武者雲集的京城辦完了武狀元試。原本為了配合上半年發出的招安詔,這一次的武科舉考試聲勢隆重無比,然而隨著七月底完顏阿骨打的死訊傳來,京裡的風聲忽然有了變化,幾次破壞治安的衝突被掀起在台麵上,開封府出動抓了些人,關於不可姑息習武之人作奸犯科的討論聲音,也在文士之間傳起來了。
這些事看似與武狀元試並沒有太大的關聯,一切都在如常進行,隨後,一位掛名在禦拳館,名叫韋三念的男子斬獲這次武狀元試的頭籌,跨馬遊街後,等待著發派職務,外頭的呼聲,就已經在開始平靜下去……
“……虎頭蛇尾了啊。”
馬車朝前走,即將接近汴梁,寧毅看著發過來的情報,微微歎了口氣。武狀元試後,各個武舉人的安排還沒有發放,但大致的安排、將給予的職務等等等等,相府這邊已經有初稿了。
這一次武舉的參與者,應選者,大部分都來自於北麵,有不少也是招安詔的獲益者。為了鞏固這次招安詔的作用,使恩自上出,讓這些人不至於忠於某個勢力、某個人,而能夠忠於皇帝和國家,才舉行這次光明正大的選拔。
原本在這次選拔之後,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將受到重用。通過“天子門生”的名義,給予實缺、實權,甚至於在北地的某些地方、某些方麵,淩駕於文官之上的自主權力,以期待他們在此後的事情裡發揮大作用。不過在這一份情報裡,所有的安排。都被大幅度的調整了。
政治本身是個極微妙的事情,大臣之間互相對立,互相搶人,皇帝與大臣之間,許多時候也是對立的關係。如何讓這部分的武官忠於君而非忠於人。需要極多的手段安排。否則你用大力氣捧起一個人來,卻隻便宜了某個大勢力,那便極不符合製衡之道。
在完顏阿骨打死前,皇帝也是有這個心氣和想法的,然而當死訊傳來之後,他就明顯地往後退了一步。因為文官的力量開始反撲。最初的默契已經失去,各方麵的官員在試圖回壓武將權力的同時,也已經在拉攏這次中舉的一眾武舉,再要按照原計劃推行,付出的精力、需要製衡的黨爭。就已經變得很麻煩了。皇帝也看出了問題的所在,就乾脆的將這次的武科舉後續打下、打散,依舊按照此前的步調來。他圖麻煩退後一步,下麵就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沒開始分配,文官係就開始動手了,也真是做得出來……蔡府的大教頭跟韋三念在礬樓暗中搭了搭手,韋三念聽說吃了個暗虧。嘖嘖,蔡京啊……”
看著情報。寧毅搖頭笑了笑。一旁的祝彪撇了撇嘴。
“蔡京府上那個大教頭我也見過,與我頂多也就高個一線,真交手的話。時間不長分不出勝負,這武狀元也挺好當的嘛。我在京城的話,看來就是我了。”
寧毅笑起來,將情報翻過一麵:“天真,你可知道,周侗周宗師也參加過武舉人考。後來隻是個武進士。他坐鎮禦拳館,一路打到天字教頭。名動天下,可最後想要補個軍隊實缺都難……”
祝彪摸了摸後頸:“那我現在……不也有後台嗎。”
“倒也是。”寧毅放下情報想了想。“你若真去考,還真能拿下武狀元,至少相府肯定是支持的,拿下以後,也有實缺可以補。”
“哈哈,還是算了。我見了這麼多事情了,軍隊怎麼樣,我還不清楚麼,去了也是被那些指手畫腳的文官壓著,不如現在逍遙自在。”祝彪說完,又道,“不過,寧大哥你原本就在宣傳江湖上的俠義之事,這次武狀元試也很重要,眼下被壓回去,之前的辛苦,豈不白費了?”
“武狀元試原本就不重要。”寧毅搖了搖頭,“不管做好做不好,我都沒對它有太多的期待。對俠義的宣傳才是重點,我們借著這陣風起來了,現在雖然受了點影響,但看起來,影響倒也不是太大。”
他將手中情報的一張遞給祝彪:“這次瓜分武狀元試的果子,大家都在使力,蔡太師老了,要的是文人的地位,其餘的人,大都為自己的家裡想想,拉攏、打壓一起來,李相、秦相是想要北方真正起一道防線的,這是譚稹的政績之一,他也希望武官多少能起來一點,到頭來,那些人也不得不給點麵子……”
他笑著:“打壓武將,而不會趕儘殺絕打壓習武之人,秦相在的情況下,對我的竹記宣傳,他們反而會保持無所謂的態度。這也算是顧及秦相的麵子問題。武舉人試雖然一塌糊塗,但我們算是沾了光的。不過……”
他說了這幾句話,看到一頁情報時,眉頭陡然皺了起來,略看了一陣,吸了一口氣:“秦檜……”祝彪好奇地往這邊瞄瞄,寧毅將那頁紙給他看,目光轉向車內另一名處理密偵司信息的幕僚。
“羅謹言的詳細情況,目前如何?”
那幕僚拱了拱手:“我們確信,當晚已經死了。”
馬車一路向前,不斷的輕微顛簸中,寧毅沉默了片刻,手指敲打著下方的座椅,然後道:“他的妻兒呢?怎麼樣了?”
“暫時沒有確切的信息,我們認為也可能死了。”
“不要認為,要確定。”寧毅道,“立刻著手去查這件事,如果人還活著,嘗試製定一份營救計劃,但也必須巧妙,不能讓秦檜知道是我們乾的……此事要謹慎,立刻去辦。”
“是。”
那幕僚拱了拱手,直接掀開簾子,從奔行的馬車上下去了。他從回歸的車隊裡分了一匹馬,奔向遠方。
祝彪看完了手中關於羅謹言的那份情報,手掌拍在位子上:“這老狗。”隨後又皺眉望向寧毅。“不過,寧大哥,我們現在跟秦檜動手,有些早吧,萬一打草驚蛇。會不會得不償失?他在官聲上名譽是極好的,而且羅謹言已死,證據也沒有了,就算有他的妻兒,恐怕也已威脅不了這家夥。”
寧毅笑著望向他。祝彪其實是個耿直之人,見事不平。對他個人來說,肯定隻是憤慨而已。隻是在密偵司中混了這麼久,他也已明白大局的道理,眼下的擔心與其說是為他自己,不如說在為寧毅和整個密偵司。
“我不是羅謹言。對秦中丞,不打擂台當然好,真打起來,也未必就有那麼可怕。如果真能救下羅謹言的妻兒,暫時是沒有用的,但也許可以當做一個伏筆來用,往後總有用得上的地方。既能讓人心安,又可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呢。”寧毅坐在那兒,看秋風偶爾卷起的簾子、簾子外晃動的路的景象,“不過對你我來說。看多了這種東西,最重要的我覺得是……且惜眼前人吧。回京之後,放你幾天假,多去跟王家的那位姑娘轉轉。不用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