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四章 煙火調(下)(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10767 字 6個月前

距離那天長街上的刺殺,童貫的出現,轉眼又過去了兩天。∑,..京城之中的氛圍,逐漸有轉暖的傾向。

這轉暖自然不是指天氣。

當金人南下,外侮來襲之時,麵對傾城之禍,要激發起民眾的血性,並非太難的事情。然而在激發過後,大量的人死去了,外在的壓力褪去時,許多人的家庭已經完全被毀,當人們反應過來時,未來已經變為蒼白的顏色。就如同麵臨危機的人們激發出自己的潛力,當危險過去,透支嚴重的人,終究還是會倒下的。

如何在這之後讓人恢複過來,是個大的問題。

事實上,在攻城戰告一段落的這段時間,大量未曾參與守城的家屬的死亡——或因餓死,或因自殺——已經在不斷地反饋上來了。當右相府與竹記的輿論係統完全運作起來後,雖然被發現的死亡人數還在不斷增加,但汴梁這個透支太多的巨人的臉上,多少有了一絲血色。

有關死者的悲壯,勇士的付出,意誌傳承以及危險尚未褪去的警告,都隨著相府與竹記的運作,在城內發酵擴散。對於這個年代而言,輿論的定向擴散,其實還是相對簡單的事情,因為一般人獲取訊息的渠道,真的是太窄了,隻要聽到些什麼,官府還稍稍配合一下,那往往就會化作斬釘截鐵的事實。

於是隨著幾天時間的醞釀,至少在大戰後的社會氛圍方麵,已經出現了一定成效。

首先,官府收集戰死者的身份性命訊息,開始造冊,並將在之後建造英烈祠,對死者家屬。也表示了將有所交代,雖然具體的交代還在商議中,但也已經開始征詢社會官紳宿老們的意見,哪怕還隻在畫餅階段,這個餅暫時畫得還算是有誠意的。

其次,在官府的協調與竹記的宣傳下。有餘力的官紳富戶開始施粥放糧,並且表示願意關照那些在守城戰中死難者的家屬——這種事情的出現,一是相府出麵呼籲,二是竹記為那些帶頭的大戶宣傳,給他們留下了名氣,三則是因為朝廷方麵正在商議,日後死難者家屬不論是行商的、出仕的、種地的,都將給予他們大量的方便,一如後世的優待殘疾人政策。收留殘疾人做工的,自然也會有大量的好處。

其三,讀書人對於這次事情的關注未完,由於竹記對女真人威脅的著重渲染,要如何應付這一危機,便成為了憂國憂民者平日裡談論的主要話題。這些讀書人們要麼商議著準備投筆從戎,要麼在一處處酒樓、茶館中商議革除時政弊病的話題,例如以“國難社”“梅社”為名的一些讀書人小團體偷偷地建立起來。四處拉人,渲染憂國憂民的情懷。往日裡這些團體也不少。多是詩社,這一次,便有了更激進的目標了。

當然,無論目標如何,大多數團體的最終意義隻有一個:苟富貴、勿相忘。

其四,此時城內的武人和軍人。受重視程度也有了頗大的提高,往日裡不被喜歡的草莽人士,如今若在茶樓裡談話,說起參與過守城戰的,又或是身上還帶著傷的。往往便被人高看好幾眼。汴梁城內的軍人原本也與流氓草莽差不多,但在此時,隨著相府和竹記的刻意渲染以及人們認同的加強,每每出現在各種場合時,都開始注意起自己的形象來。

這些事情互相影響,又互相促進,在幾天時間內,將城內的氛圍變得積極而和睦起來,人們互相關心幫助的事情漸漸增多,每每在一些施粥施飯的場所,暖心的事情也時有發生。包括竹記在內的一些酒樓茶樓中,雖然飯菜粗陋,但人們說起城外的女真人,城內的狀況,都表示要戮力同心的情景,讓人看了也為之鼓舞。

身處其中,嶽飛也每每覺得心有暖意。

他是陪著寧毅進城的隨員之一,這幾天的時間裡,寧毅帶著他,暗中見了不少京裡的武將。作為地方廂軍的小小統領,寧毅特意帶著他來見這些位高權重的京中將領,說是混個臉熟,但想要提拔幫助他的拳拳之意,不言而喻。但他心中感激之餘,最為感動的,還是這幾天來周圍看到的暖心場麵。

雖然並不參與到中間去,但對於竹記和相府行動的目的,他自然還是清楚的。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不能立即睡過去,哪怕再痛,也得強撐著熬過去,竹記和相府的這些行動,每日裡的說書看起來簡單,但嶽飛還是能夠看到寧毅在約見武將之外的各種動作,與一些高門大戶的碰麵,對施粥施飯場地的選擇,對於說書宣傳和一些幫扶活動的籌劃,這些看起來自然自發的行為,實際上以寧毅為首,竹記的掌櫃和幕僚團們都做了頗為用心的籌劃的。

將操縱人心、煽動人心的事情當成一個學問來做,許多事情和步驟都環環相扣的規劃好,這樣的事情以往不曾聽說過,但嶽飛並不因此覺得虛偽。身處其中,他知道相府和竹記的目的是為了給這座城池續命,而當一個個好轉的端倪出現,他在其中感受到了蓬勃的生機和發自內心的喜悅。

隻要能這樣做下去,世道或許便是有救的……

幾天的時間下來,唯一讓他覺得憤慨的,還是早兩天長街上針對寧毅的那次刺殺。他自小隨周侗習武,說起來也是半個綠林人,但與綠林的來往不深,就算因周侗的關係有認識的,多半觀感都還可以。但這一次,他真是覺得這些人該殺。

當然,還好有更多的厲害人物圍繞在這寧公子的身邊,將他保護下來了。

身邊的事情大多順利,讓他對於今後的事態頗為放心。隻要事情這樣發展下去,此後打到太原,勝幾仗敗幾仗,又有什麼關係。與竹記中幾名相熟的掌櫃聊起來,他往往也是這樣說的。

“人總是要痛得狠了。才能醒過來。家師若還在,看見此時京中的情況,會有欣慰之情。”

說這句話時,他正坐在竹記一家店鋪的二樓上,與名叫崔浩的竹記幕僚閒談,這人秀才出身。家中父母早亡,原有一妻子,妻子患病時加入竹記,可惜最後女人還是去世了。寧毅出城時召集的多是毫無牽掛之人,崔浩跟著過去,戰陣之上,嶽飛救過他一次,因此熟稔起來。

“人皆惜命,但若能死得其所。願意慷慨而去的,還是有的。”崔浩自妻子去後,性格變得有些陰鬱,戰陣之上險死還生,才又開朗起來,此時有所保留地一笑,“這段時間,官府對我們。確實是不遺餘力地幫忙了,就連以前有矛盾的。也沒有使絆子。”

“國事如此,知道輕重的還是有的。”嶽飛爽朗地笑起來,“更何況,廣陽郡王此次都見了寧公子。我昨日聽幾位將軍說,王爺私下裡對寧公子也是讚不絕口啊。”

“……此事卻有待商榷。”崔浩低聲說了一句。

“嗯?”

“沒什麼。”崔浩偏頭看了看窗外,城市中的這一片。到得今天,已經緩過來,變得稍稍有些熱鬨的氣氛了。他頓了片刻,才加了一句:“我們的事情看起來情況還好,但朝堂上層。還看不清楚,聽說情況有些怪,東家那邊似乎也在頭疼。當然,這事也不是我等考慮的了。”

他這句話說得不高,說完之後,兩人都安靜下來。此時酒樓另一端有一桌人大聲說起話來,卻是眾人談及與女真人的戰鬥,幾個人預備隨軍赴太原。這邊聽得幾句,嶽飛笑起來,拿起茶杯示意。

“國難當前,陛下聖明,我等大有可為。可惜無酒,否則也當學他們一般,浮一大白。”

“太原之戰可不會容易,對於接下來的事情,內部曾有商議,我等或會留下來幫忙穩定京師狀況。鵬舉你若北去,顧好自己性命,回來之後,酒有的是。”

京城物資緊缺,眾人又是隨寧毅回來做事的,被下了禁止喝酒的命令,兩人舉起茶杯以茶代酒,嶽飛喝過之後,才是一笑:“此事崔兄無需擔心,太原一戰,隻要肯拚命,便絕非死戰。按我等估計,宗望與宗翰彙合之後,麵對麵一戰肯定是有的,但隻要我等敢拚,地利人和之下,女真人必會退去,以圖來日。此次我等雖然敗得厲害,但隻要痛定思痛,來日可期。”

他說完這話,偏頭望向窗外,城市裡的雪白在眼前延展開去,這個冬天的汴梁城,真是受了太多的創傷,但此時望去,也隱隱覺得天地之間,有一股不屈的意誌在。

隨後,又想到開戰之初為行刺宗翰而死的師父了,老人的麵容,宛然浮現。

若能北上一戰,死有何懼!

隨後又是簡單的一天,過了這一日,是十二月二十六。從昨天到今天寧毅並未再去見京中將領,嶽飛便沒有時時跟隨,臨近中午的時候,他來到竹記幕僚們議事的院子,一股古怪的氣氛縈繞其中,眾人討論激烈,甚至有人破口大罵,語氣壓抑。嶽飛找到崔浩,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崔浩遲疑了片刻:“今日金殿之上,右相請辭求去。”

“什、什麼?”

“右相遞了折子,請求告老……致仕……”

嶽飛愣了半晌,他知道竹記這一係便是右相府的力量,這一段時間以來,他也正是跟在後頭出力。回京之後所見所感,這次主持京城防務的二相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對於發生這種事,他怔怔的也有些不敢相信。但他隻是官場經驗淺,並非愚人,隨後便想到一些事情:“右相這是……功勞太高?”

“倒不是大事。”崔浩還算鎮靜,“如你所想,京中右相坐鎮,夏村是秦將軍,右相二子,太原則是大公子在。若我所料不錯,右相是眼見談判將定,以退為進,棄相位保太原。國朝頂層大員,哪一個不是幾起幾落,蔡太師都被罷過數次。隻要此戰能競全功,大公子二公子得以保全,右相日後自能複起,甚至更進一步。眼前致仕。不失為韜光養晦之舉。”

“那陛下那邊……”

“駁回了。”崔浩笑道,“這樣的事情,這個時候,總得推讓幾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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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還未算結束,右相以傷病為由請辭,對於朝堂上層來說。是個不小的震動,皇帝甚至發了脾氣,說:“莫非我嫉賢妒能,有功不賞!?”將秦嗣源訓斥一番,隨後又好言安慰,算是暫作結尾。

事實上,對於這段時間,處於政局中心的人們來說,秦嗣源的舉動。令他們多多少少鬆了一口氣。因為自從談判開始,這些天以來的朝堂形勢,令許多人都有些看不懂,甚至對於蔡京、童貫、李綱、秦嗣源這類大員來說,將來的形勢,或多或少都像是藏在一片迷霧當中,能看到一些,卻總有看不到的部分。

大戰之後。有人上有人下,一場大的朝堂紛爭若真的爆發。倒下的到底是蔡京、童貫還是李綱、秦嗣源,誰也說不清楚。大家都在按兵不動,私下串聯,包括談判之後的太原問題,沒有人有十足的把握,沒人十拿九穩。

也是因此。到了談判尾聲,秦嗣源才算是正式的出招,他的請辭,讓很多人都鬆了一口氣。當然,疑惑還是有的。如同竹記當中,一眾幕僚會為之爭吵一番,相府當中,寧毅與覺明等人碰頭時,感歎的則是:“薑還是老的辣。”他那天晚上勸說秦嗣源往上一步,奪取權力,哪怕是成為蔡京一樣的權臣,若是接下來要麵臨長時間的戰亂紛爭,或許不會全是死路。而秦嗣源的明確出招,則顯得更加穩健。

朝堂之中,不少人或許都是如此感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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