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賊有反賊的路數,江湖也有江湖的規矩。√∟,..”
迎著風雪前行,拐過山路,名叫西瓜的女子輕聲開口。她的發絲在風雪裡動,容貌雖顯稚氣,此時的話語,卻並不輕率。
“既然在這世道上立足,父仇不共戴天。不是誰想放下,就能放得下的。我回苗疆之後,齊家的三位哥哥,你要看著點。”
“我聽說今晚的事了,沒打起來,我很高興。”寧毅在稍後方點了點頭,卻微微歎氣,“三刀六洞算是怎麼回事啊?”
“齊家五哥有天賦,將來說不定有大成就,能打過我,眼下不動手,是明智之舉。”
齊家原本五兄弟,滅門之禍後,剩下老二、老三、老五,老五便是齊新翰。西瓜頓了頓。
“至於三刀六洞,三刀六洞又不會死。殺齊叔叔,我於私有愧,若真能解決了,我也是賺到了。”
“三刀六洞……不好看。”
“噗……”
西瓜笑了出來,偏頭看了寧毅一眼,兩人此時已是並排而行。穿過前方的小林子,到山腰轉角時,已是一片小平地,平時這邊能看到遠處的施工場景,此時雪花漫漫,倒是看不到了,兩人的腳步倒是慢了下來。西瓜隨便找了跟倒下的木頭,坐了下來。
“我回苗疆以後呢,你多把陸姐姐帶在身邊,或者陳凡、祝彪也行,有他們在,就算林和尚過來。也傷不了你。你得罪的人多,如今造反,容不得行差踏錯。你武藝一貫不行,也成不了一流高手,這些事情,彆嫌麻煩。”
“你們總說我成不了一流高手,我覺得我已經是了。”寧毅在她旁邊坐下來,“當初紅提這樣說,我後來想想。是她對高手的定義太高。結果你也這樣說……彆忘了我在金鑾殿上可是一巴掌就乾翻了童貫。”
“你是以勢壓人,與武藝關係不大。”西瓜笑了笑,“身居上位、以命相搏、怒發衝冠、理直氣壯。這些都是勢,你在金鑾殿上能壓倒那些權臣,是很厲害,也是因為你豁出去了。不留餘地。總不能每次都拚命吧。你的勢也不是用來打架的。讓能拚命的人去拚就行了。”
她與寧毅之間的糾葛並非一天兩天了,這幾個月裡,每每也都在一塊說話鬥嘴,但此刻大雪紛飛,天地寂寥之時,兩人一塊坐在這木頭上,她似乎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跳了出來,朝前方走去。順手揮了一拳。
“我離開之後,卓小封他們還給你留下。”
她揮出一拳。奔跑兩步,呼呼又是兩拳。
“原本就是你教出來的弟子,你再教他們幾年,看看有什麼成就。他們在苗疆時,也已經接觸過不少事情了,應該也能幫到你。”
西瓜的身材本就不高大,加上稚氣的麵孔,甚至顯得嬌小,說著兩句話時,聲音也不高,說完後又停了下來,看了寧毅一眼,見寧毅似笑非笑地沒有動,才又扭過頭去,緩緩推出拳風。
“幾年前你在杭州,是學了幾手霸刀,陸姐姐教你的破六道,也確實是很好的發力法子,但破六道剛猛,傷身體。要幫你調理,陸姐姐有她的辦法,但我的身形,原本也是不適合用霸刀的,後來雖然找到了法子,爹爹也還教了我一套拳法。這拳法隻為修氣,專為我改的,彆人也不會。我也是這幾年才能領會,教給彆人。我每天都練,你可以看看。”
“當初在杭州,你說的民主,藍寰侗也有些端倪了。你也殺了皇帝,要在西北立足,那就在西北吧,但如今的形勢,如果站不住,你也可以南下的。我……也希望你能去藍寰侗看看,有些事情,我想不到,你總得幫我。”
她口中說著話,在風雪中,那身形出拳由慢至快,擊、揮、砸、打、膝撞、肘擊、跳躍,漸至拳舞如輪,如同千臂的小明王。這名叫小金剛連拳的拳法寧毅早就見過,她當初與齊家三兄弟比鬥,以一敵三猶然突進不止,此時演練隻見拳風不見力道,落入眼中的身影卻顯得有幾分可愛,猶如這可愛女孩子連續不斷的舞蹈一般,唯有降下的雪花在空中騰起、漂浮、聚散、衝突,有呼嘯之聲。
那每一拳的範圍都短,但身形趨進,氣脈悠長,以至於她說話的聲音,從頭到尾都顯得輕盈平靜,出拳越來越快,話語卻絲毫不變。
然而這半年以來,她總是習慣性地與寧毅找茬、鬥嘴,此時念及將要離開,話語才第一次的靜下來。心中的焦躁,卻是隨著那越來越快的出拳,顯露了出來的。
“……你今年二十三歲了吧?”
“……從聖公起事時起,於這……呃……”
西瓜口中說話,手上那小金剛連拳還在越打越快,待聽到寧毅那句突兀的問話,手上的動作和話語才陡然停了下來。此時她一拳微屈,一拳向斜上前伸,神情一僵,小拳頭還在空中晃了晃,然後站直了身形:“關你什麼事?”
“我們成親,有幾年了?”寧毅從木頭上走了下來。
“我們那個……算是成親嗎?”
“這麼幾年了,應該算是吧。”
她原本擺了擺姿勢,繼續打拳。聽到這句,又停了下來,放下雙拳,站在那兒。
“我這幾年,也不是沒人嫁了,隻是藍寰侗的事情一直未曾放下心來。你……你幾個妻子,孩子都快長大了,跟我之間……跟我之間……”
沒有了她的揮拳,風雪又回到原本飄落的景狀,她的話語此時才稍稍僵硬起來,身形也是僵硬的,就那樣直直地站著,雙拳握在身側。微微偏頭。
一如寧毅所說,她二十三歲了,在這個年代。已經是老姑娘都不算,隻能說是沒人要的年紀。而即便在這樣的年紀裡,在過去的那些年裡,除了被他背叛後的那一次,二十三歲的她是連一個風雪裡僵硬的擁抱,都不曾有過的……
雪花落下來,她站在那裡。看著寧毅走過來。她就要離開了,在這樣的風雪裡,許是要發生些什麼的。
至少……也該有一個僵硬的擁抱……
半山腰的院落房間。油燈還在微微的亮著,燈火裡,蘇檀兒翻看著手中的賬目記錄。回過頭時,不遠處的床上小嬋與寧曦已經睡著了。
她又往窗欞那邊看了看。雖然隔著厚厚的窗戶紙看不見外麵的境況。但還是可以聽到風雪在變大的聲音。
這樣的夜裡,他應該不會回來休息。
她這樣想著,又偏頭微微的笑了笑。不知道什麼時候,房間裡的身影吹滅了燈火,上床休憩。
風雪又將這片天地包圍起來了。
**************
寒冬一夜過去,清晨,雪在天空中飄得安詳起來,整片天地漸漸的銀裝素裹。替換深秋荒涼的顏色。
早晨起來時,師師的頭有些昏沉。段素娥便過來照顧她,為她煮了粥飯,隨後,又水煮了幾味藥材,替她驅寒。
段素娥原是那位陸寨主身邊的親衛,來小蒼河後,被安排在了師師的身邊。一邊是習武殺人的山野村婦,一邊是柔弱憂鬱的京城花魁,但兩人之間,倒沒產生什麼嫌隙。這是因為師師本身學識不錯,她過來後不願與外界有太多接觸,隻幫著雲竹整理從京城掠來的各種古籍文卷。
段素娥在山中本有家室,丈夫為青木寨而死,膝下一子卻已到了讀書識字的年紀,最近青木寨的環境不錯,能讓家中孩子有個識字的機會,將來明理懂事,是山中婦人最大的希冀。平素與師師說些穀中發生的事情,閒暇時候,也會過來詢問些念書的心得。
這年月的正牌花魁,便是後世令人信服的大明星,並且相對於大明星,她們還要更有內蘊、見地、學識。段素娥佩服於她,她的心中,其實反倒更佩服這個丈夫死後還能樂觀地帶大一個孩子的婦人。
“聽說昨夜南方來的那位西瓜姑娘要與齊家三位師父比試,大夥兒都跑去看了,原本還以為,會大打一場呢……”
“西瓜姑娘啊,年紀輕輕的,宗師般的人物,也不知是怎麼練的,隻看她一手霸刀功夫,與寨主比起來,怕是也差不了多少。齊家的三位與她有仇,暫時看來是報不了了,隻是父仇不共戴天,這事情,大家都會放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