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飛散,刀風激起的斷草飛舞落下,也不過是一轉眼的瞬間。
被陸陀提在手上,那林七公子的狀態的,大家在此時才能看得清楚。前前後後的鮮血,扭曲的手臂,明顯是被什麼東西打穿、打斷了,背後插了弩箭,種種的傷勢再加上最後的那一刀,令他整個身體如今都像是一個被糟蹋了無數遍的破麻袋。
揮出那驚豔一刀的黑色身影衝入另一邊的陰影裡,便消融了進去,再無動靜,另一邊的廝殺處如今也顯得安靜。陸陀的身形站在那最前方,高大如鐵塔,靜靜地放下了林七。
遠處,完顏青玨微微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人群中的眾高手都已各自舒展開手腳,讓自己調整到了最好的狀態,很顯然,順遂一晚之後,意外的情況還是出現在眾人的麵前了,這一次出動的,也不知是哪裡的武林世家、高手,沒被他們算到,在暗地裡要橫插一腳。
方才衝出來的那道黑影的刀法,委實已臻化境,太不簡單,而轉眼間七八人的損失,顯然也是因為對方的確伏下了厲害的陷阱。
陸陀的手已經在第一時間揚起,打出了準備迎敵的手勢,他警惕著方才揮刀之人消失的方向。人群之中,一名女真漢子低伏下來,搭箭挽弓,聆聽夜林中的風聲,砰的一聲響起來,他的麵門上鮮血爆開,整個人倒向後方。
“當心——”
“迎敵——”
這詭異的襲擊打破了同樣詭異的片刻安靜,有人大吼而出,所有的人撲向周圍,各自尋找掩護。銀瓶被那李晚蓮拿住要害,以截脈手法重重打了數下,此時渾身軟麻,想要反抗,卻終於還是被拖著回去。在這混亂的視野中,這些人同時展現一流身手的場麵簡直驚人,浸淫武道多年的步法身形,又或者是獵場、軍旅多年培養出來的野性直覺,在真正臨敵的此刻都已淋漓儘致地展現出來,她自小練習最正統的內家功夫,這時候更能明白眼前這一切的可怖。
無論是步法、身形舒展時的風雷之聲,還是如閃電般飛竄掠行的技巧,又或是騰挪折轉的章法。都確確實實地展現出了這支隊伍的成色,嶽家軍自建立時起,陸續也有許多高手來投,但在軍中拿高手組成精銳並不聰明,對於由難民、農人組成的軍隊來說,單純的嚴苛訓練並不能使他們適應戰場,唯有將他們放在老兵或是綠林強者的身邊,才有可能激發出軍隊最大的力量。
但無論這樣的配置是否愚蠢,當事實出現在眼前的一刻,尤其是在經曆過這兩晚的屠殺之後,銀瓶也隻能承認,這樣的一支隊伍,在幾百人組成的小規模戰鬥裡,的確是趨近於無敵的存在。
對麵陡然出現的英雄,給了陸陀等人一個狠狠的下馬威,確實極不簡單,尤其是那黑影衝殺中的一式“夜戰八方”,比之父親的槍法造詣,恐怕都未有遜色。但即便如此,這一刻,銀瓶還是很想大聲地喊出話來,希望他們能夠速速離開。當然,最好是能帶上高將軍。
無論對方是武林英雄,還是小撥的軍隊,都是如此。
天際之中星月流轉,在林間投下稀疏的光影,樹林一側不多的火焰還在燃燒,使得煙塵飄蕩上夜空。這一刻,人影在樹林中呼嘯交錯,有人躲避,有人在騰挪折衝之中迅速往前,亦有身法詭異之人,貼地而走猶如可怖的蜘蛛,身形幾乎全完躲進了不高的野草之中,足可躲避開箭矢的威脅,同一時刻,女真的神射手、綠林高手中擅暗器者也一麵躲避一麵猛地出手了,飛蝗石、鐵蒺藜、箭矢飆射,劈劈啪啪的投降那一片昏暗之中。
陸陀也在同時發力躍出,有幾根弩矢交錯射過了他方才所在的地方,草莖在空中飛揚。
“突火槍——”
暴喝聲震動林間。
雙方的對比先前說起來雖是有明有暗,但實際上,大夥兒此時身處的都還是一片暗林之中。當陸陀一方數十高手在四麵八方都動起來,黑暗裡便如同陡然咆哮起的暗潮。隨著人群的衝突,一名女真射手迅速纏起了火箭,刷的射出,同時,亦有人拿起了浸潤火油的火把,點起來便擲向那黑暗當中。
擲出那火把的一瞬間,交錯而過的弩矢射進了那人的肩膀。火焰掠過夜空,一棵小樹旁,射出弩矢的來襲者正回身躲避,那飛掠的火把緩緩照亮不遠處的情景,幾道身影在驚鴻一瞥中露出了輪廓。
“小心火器——”
“看到了!”
“鼠輩,出來——”
呼喊聲驚起間,已有人飛掠至敵人的周圍。這些綠林高手戰鬥方式各有不同,但既然有了準備,便不至於出現方才一瞬間便折損人手的局麵,那最先衝入的一人甫一交手,便是身形疾轉,打呼:“小心——”弩矢已經從側麵飛掠上了空中,隨後便聽得叮叮當當的響聲,是接上了兵器。
第二人、第三人也在驟然間突入,驟然間也有人大吼:“中計!點子紮手!”
完顏青玨腦門血管急跳,在這片刻間卻不明白中計是什麼意思,點子紮手又能到什麼程度。自己一方全都是好不容易聚集的一流高手,在這林間放對,縱然對方有些精銳,總不可能個個能打。就在這大喊的片刻間,又是**人衝了進去,然後是混亂的大喊聲:“大家合力……宰了他們——”
“給我死來——”
“啊——”
“小心中計——”
叫聲之中,一人被切開了肚子,讓同伴拖著飛快地退出來。陸陀原本想要在中間坐鎮,此時被他們喊得也是一頭霧水,疾衝而入。既然是喊合力宰了他們,那便是有得打,可接下來的小心中計又是怎麼回事?
不遠處,銀瓶頭暈腦脹地看著這一切,亦是疑惑。
陸陀的身影奔突過去!
樹叢後,激烈的打鬥映入眼簾,這是十餘道身影的一場混戰,陸陀奔突而來,照著最前方見到的敵人便是橫刀一斬。那人手持鋼刀,另一隻手上還有一麵盾牌,在陸陀的大力劈斬下,順勢便被斬飛出去。周圍的同伴也是厲害,隨著陸陀的到來,三名高手也順勢上前猛攻,對麵卻見人影換位,有一柄長槍、一柄鉤鐮迎上,要擋住四人的進攻,轉眼間便被逼得節節後退。
陸陀的心中卻已然察覺出了不對。江湖上說年刀月棍一輩子槍、寶劍隨身藏。槍與劍都是易學難精,耍得好的都是高手,鉤鐮更是異形兵器,要使好極難。這一長槍一鉤鐮雖然被打得節節敗退,然而在自己與其餘三人的圍攻下還能支撐的,在綠林間怎麼都不可能籍籍無名。
這兩杆槍退出幾步,便有長刀長劍遊走過來,在遊走中再度敵住四人猛攻,那長槍與鉤鐮卻在瞬間補上了刀劍的位置,接下周圍幾人的攻擊。
十數江湖人的廝殺,與士兵廝殺大不一樣,走位、意識、反應都靈巧至極,然而,在這看似混亂的奔走拚殺中生生架住了己方十人進攻的,在眼前仔細一看,竟隻有七個人,他們互相之間的配合與走位,互相關照的意識,默契到了極點,以至於己方這般強攻,竟無一斬獲,先前大意中還被對方傷了一人。
對方……也是高手。
陸陀於綠林廝殺多年,意識到不對的瞬間,身上的汗毛也已豎了起來。雙方的刀兵相接還隻是片刻時間,後方的眾人還在衝來,他幾招強攻之中,便又有人衝到,加入攻擊,眼前的七人在默契的配合與抵擋中已經連退了數丈,但若非結果詭異,一般人恐怕都隻會覺得這是一場完全亂來的混亂廝殺。而在陸陀的攻擊下,對麵雖然已經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然而當中那名使刀之人刀法飄渺輕盈,在狼狽的抵擋中始終守住一線,對麵的另一名使刀者更顯然是核心,他的大刀剛猛凶戾,爆發力強,每一刀劈出都猶如火山迸發,大火燎原,亦是他一人便生生抵擋住了己方三四人的攻擊,不斷減輕著同伴的壓力。這刀法令得陸陀隱約感覺到了什麼,有不好的東西,正在萌動。
……
林間一片混亂。
不光是眼前的這一麵,隨著這突如其來的威脅,樹林其它方向上,被完顏青玨安排的斥候、外圍人員也被驚動,正在迅速聚集過來。銀瓶的身邊,一名女真人吹起了廝殺的號角,將訊號遠遠傳開,隨後,隻見遠處的林間亦有信號彈飛起,或許是另一邊趕來的營救者也已經被發現了。
李晚蓮舔了舔指尖的鮮血,不遠處,在潘大和等人的圍攻下,高寵也隻是勉力支撐,他知道有幫手到來恐怕是最好的時機,但頻頻廝殺,也難有寸進。就在此時,才剛剛交鋒片刻的樹林那頭,陸陀的吼聲響起來:“走——”
這吼聲高亢焦躁,透露出來的,絕不是令人安定的訊號。陸陀身為這樣一支隊伍的領頭人,就算真遇上大事,往往也隻能示人以沉穩,誰也沒想到、也想不到會遇上怎樣的事情,讓他露出這等焦躁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