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二章 血雨聲聲及天晚 豪雲脈脈待圖窮(中)(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10642 字 8個月前

“陛下臥床,天會那邊,宗輔、宗弼欲集結軍隊,圖謀江南……據回報,阿盧補大人南下練兵,已經率大軍遷往河北大營,宗磐、宗雋等人於析津府所練新軍亦已做好戰備,完顏昌大人昨天遞過來了的軍資要求,是去年的兩倍,鐵炮、彈藥等物占大造院存量七成,催得很急,此事已得陛下用印……”

“催得急,怎麼運走?”

“來人說,穀神大人去前年都扣下了宗弼大人的鐵浮屠所用精鐵……”

大雨傾盆,元帥府的房間裡,隨著眾人的落座,首先響起的是完顏撒八的稟報聲,高慶裔隨後出聲嗤笑,完顏撒八便也回以那邊的說法。頂點 23S.最快

雖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但北方雪融冰消較晚,再加上出現吳乞買中風的大事,這一年東西兩邊政權的協調到得這春夏之交還在持續,一方麵是對外戰略的敲定,另一方麵,老皇帝中風意味著太子的上位將要成為大事。這段時日,明裡暗裡的博弈與站隊都在進行,有關於南下的大戰略,由於這些年年年都有人提,此時的非正式碰麵,眾人反倒顯得隨意。

“話也不能亂說,四皇子殿下性格強悍,乃是我金國之福。圖謀南麵,不是一天兩天,今年若是真的成行,倒也不是壞事。”

“如此一來,我等當為其掃平中原之路。”

“去年在中原,黑旗蠢蠢欲動,田虎那一場大亂,我們壓住了不曾動手,如今看來,到動一動的時候了,此等大功,也不能隻交給西麵幾位殿下吧。”

房間裡你一言我一語的,例如銀術可等掌兵事者,則乾脆說起了南下的出兵重點來。南征年年都議,關於這些想法,各人都是信手拈來,不過,在這隨意談笑的氣氛中,每個人口中的話語,也都藏著些不清不楚的謹慎味道。宗翰召集眾人過來,本非正式會議,隻是麵帶笑容地聽,一旁的完顏希尹則低眉垂目,等到這場麵稍冷,方才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

“出兵南下,如何收中原,從來就不是難事。齊,本就是我大金屬國,劉豫不堪,把他收回來。隻是中原地廣,要收在手上,又不容易。陛下勵精圖治,休養十餘年,我女真人數,始終增長不多,曾經說我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但是十多年來,小輩裡耽於享樂,墮了我女真威名的又有多少。這些人你我家中都有,說過多次,要警惕了!”

希尹的目光掃過眾人,在坐都是血海沙場裡出來的老將,即便是漢人,也多有勇力,對此大點其頭。希尹頓了頓:“正因我女真人不多,因此將治下之民分為五等,層層而治,方得穩固。治理先前遼國疆域,尚未顯得捉襟見肘,然而若要吞中原,這些規矩就都要嚴格定起來,用起來了。中原遼闊,南人人口何止千萬,真要從劉豫手中收回大權,這幾年裡,就得開始促人南遷。我女真人、渤海人、契丹人、漢人,至少需幾十萬、乃至百萬人過去,方有效果。這些事情,原本還需等等,然而宗輔宗弼有大誌,我等……也隻能為其鋪好路。”

他目光嚴肅,說到最後,看了一眼宗翰,眾人也大都打量了宗翰一眼。高慶裔站起來拱手:“穀神說得有理。”

其餘人便也多有表態。

宗翰看了看希尹,隨後笑著拱了拱手:“穀神這是老成謀國之言。”望向周圍,“也好,陛下臥病,時局不定,南征……勞民傷財,這個時候,做不做,近幾天便要召集眾軍將討論清楚。今天也是先叫大家來隨便扯扯,看看想法。今天先不要走了,家裡來了兩個新廚娘,羊烤得好,過會一道用膳。我尚有軍務,先去處理一下。”

他伸手招來管事,上茶點、歌舞,希尹站起來:“我也有些事情要做,晚膳便不用了。”

宗翰抬手:“我送希尹。”

宗翰身披大髦,豪邁魁梧,希尹也是身形剛健,隻稍稍高些、瘦些。兩人結伴而出,眾人知道他們有話說,並不跟隨上去。這一路而出,有管事在前方揮走了府中下人,兩人穿過廳堂、長廊,反倒顯得有些安靜,他們如今已是天下權力最盛的數人之二,但是從貧弱時殺出來、胼手胝足的過命情誼,並未被這些權力衝淡太多。

一路上聊了些閒話,宗翰說起新請的廚娘:“渤海人,大苑熹送過來的,架子高、大腳板,在床上粗野得很,菜燒得一般,聽說我要了她們,大苑熹高興得很,趕快過來道謝。希尹你若有興趣,我送一個給你。”

“大帥說笑了。”希尹搖了搖頭,過得片刻,才道:“眾將態度,大帥今日也看到了。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中原之事,大帥還得認真一些。”

“我女真男兒,何曾畏懼熊虎。”宗翰背負雙手,並不在意,他走了幾步,方才微微回頭,“穀神,這些年南征北戰,粘罕可曾戀棧權勢?”

“大帥不曾戀棧權勢。”

“隻因我不必戀棧權勢。”宗翰揮手,“我在,便是權勢!”

大雨嘩啦啦的響。

“當年你、我、阿骨打等人數千人起事,宗輔宗弼還不過黃口小兒。打了好多年了……”他目光嚴肅,說到這,稍稍歎了口氣,又握了握拳頭,“我答應阿骨打,看好女真一族,小兒輩懂些什麼!沒有這帥府,金國就要大亂,中原要大亂!我將中原拱手給他,他也吃不下去!”

“我便知大帥有此想法。”

“中原事小,落在旁人眼中,與小輩爭權,丟人!”宗翰手猛地一揮,轉身往前走,“若在十年前,我就大耳瓜子打死宗弼!”

他的聲音裡蘊著怒氣。

自金國建立起,雖然縱橫無敵,但遇上的最大問題,始終是女真的人口太少。許多的政策,也出自這一前提。

東西政治中心的出現,源自於此。巨大的疆域,統治階層的缺少,若隻以一個核心掌控,許多問題根本反應不過來,這個時候,宗翰的天縱之才與強勢態度彌補了這一部分的缺陷,大帥府不僅掌管金國西麵,也掌管著大量的對中原事務,看起來尾大不掉,但若非如此,以女真原始的政權,彆說遙控中原,恐怕就連金國境內,都要動蕩不寧。

而在此之外,金國如今的民族政策也是這些年裡為彌補女真人的稀缺所設。在金國屬地,一等民自然是女真人,二等人乃是曾經與女真交好的渤海人,這是唐時大祚榮所建立的王朝,後來被遼國所滅,以大光為首的一部分遺民抵抗契丹,試圖複國,遷往高麗,另一部分則依舊受到契丹壓迫,待到金國建國,對這些人進行了優待,那送廚娘給宗翰的大苑熹,便在如今金國貴族圈中的渤海交際紅人。

這中間的第三等人,是如今被滅國卻還算驍勇的契丹人。四等漢人,乃是曾經身處遼國境內的漢人居民,不過漢人聰明,有一部分在金國政權中混得還算不錯,例如高慶裔、時立愛等,也算是頗受宗翰倚重的肱骨之臣。至於雁門關以南的中原人,對於金國而言,便不是漢人了,一般稱之為南人,這是第五等人,在金國境內的,多是奴隸身份。

劃分階層,給予特權,如此一層層地往下管束,金國的政權方能維持,而一旦女真要正式收服中原、江南,這中間的難度又要倍增,縱然金國在吳乞買的統治下休養十載,女真人的數量,終究仍嫌不足。

而今吳乞買臥病,宗輔等人一方麵進言削宗翰元帥府權力,另一方麵,已經在秘密醞釀南征,這是要拿軍功,為自己造勢,想的是在吳乞買賓天之前壓服元帥府。

元帥府想要應對,方法倒也簡單,隻是宗翰戎馬一生,高傲無比,即便阿骨打在世,他也是僅次於對方的二號人物,如今被幾個孩子挑釁,心中卻憤怒得很。

一方麵對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拿齷蹉的心思來猜度自己。

另一方麵,幾個孩子即便有再多動作你又能奈何得了我!?

他被這些事情觸了逆鱗,接下來對於屬下的提醒,便始終有些沉默。希尹等人旁敲側擊,一方麵是建言,讓他選擇最理智的應對,另一方麵,也隻有希尹等幾個最親近的人害怕這位大帥一怒之下做出過激的舉動來。金國政權的交替,如今至少並非父傳子,將來未必沒有一些其它的可能,但越是如此,便越需謹慎當然,這些則是完全不能說的事了。

如今交談片刻,宗翰雖然生了些氣,但在希尹麵前,未嘗不是一種表態,希尹笑了笑:“大帥心中有數就行,美人遲暮,英雄會老,小輩兒正值虎狼年紀……若是宗輔,他性情敦厚些,也就罷了,宗弼自幼多疑、剛愎自用,宗望去後,旁人難製。十年前我將他打得哇哇叫,十年後卻不得不多心一些,將來有一天,你我會走,我們家中小輩,可能就要被他追著打了。”

“希尹你讀書多,煩心也多,自己受吧。”宗翰笑笑,揮了揮手,“宗弼掀不起風浪來,不過他們既然要做事,我等又怎能不照看一些,我是老了,脾氣有些大,該想通的還是想得通。”

這一番說話間,便已漸近帥府外圍。希尹點了點頭,說了幾句閒聊的話,又微微有些猶豫:“其實,今日過來,尚有一件事情,要向大帥請罪。”

宗翰回過頭來,希尹已經拱手躬身拜下去。宗翰目光嚴肅起來,伸手架住他:“出什麼通天的大事了?”

“家中不靖,出了些要處理的事情,與大帥也有些關係……此時也正要去處理。”

宗翰認真地看了他片刻,灑然抬手:“你家中之事,自去處理了就是。你我何等情分,要來說這種話……與我有關?可是要處理些帥府的人?”

“那倒不用……”

“那你就去,本大帥日理萬機,哪有空聽你希尹家的家長裡短。”

他送到府門處,道:“雨大,我不送了。”看希尹披上披風,掛起長劍,上了馬車,拱手道彆後,宗翰的目光才又嚴肅了片刻。

希尹的妻子是個漢人,這事在女真上層偶有議論,莫非做了什麼事情如今事發了?那倒真是頭疼。元帥完顏宗翰搖了搖頭,轉身朝府內走去。

**************

昏暗的光線裡,大雨的聲音淹沒一切。

山洞裡是潮濕和腐臭的氣息,血腥味也在彌漫,伴著這場大雨,他從昏睡中醒過來,籍著微微的天光,他知道自己還沒有死。

自十年前開始,死這件事情,變得比想象中艱難。

或許是因為十年前的那場刺殺,所有人都去了,唯有自己活了下來,因此,那些英雄們始終都伴隨在自己身邊,非要讓自己這樣的存活下去吧。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