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看著下方的難民營,說完這個笑話,目光才漸漸嚴肅起來。
“樂觀不起來,黃明縣一比五十,說是飽和攻擊,實際上女真人的進攻根本沒有飽和,精銳上場,投石車鐵炮全部推上去,整個傷亡比會大幅度拉近。拔離速是女真老將,既然有心理準備,很快就能找到黃明縣防禦力量的臨界點。雨水溪那邊,訛裡裡按兵不動,也是在等著拔離速的動手結果,到時候對我們才是真正的考驗。”
寧毅看了那戰報,然後伸手在上頭彈了彈,苦笑著交給李義:“唉,看吧,還有討債的在後頭。戰前就反複說了,炮彈給我省著點用,龐六安跟李東這兩個家夥,敗家敗了一天,大炮轟了五千多人,這是嗨得不行啊……回頭一合計,報告就打過來了,跟我們報備炮彈可能不夠的問題。”
華夏軍中,純作戰層麵的事情歸參謀部和各軍領導層管,寧毅雖然負責全局操盤,偶爾也分析一番,直接的插手不多。但軍需後勤,各種物資生產、籌集、調配,卻都還把在寧毅的手上,先前分析黃明戰況,寧毅說起來嚴肅,實際上的擔心還不多,此時被人要賬要到頭上,寧毅倒是垮了肩膀,怒極反笑了。
“幾年積蓄都掏出來了,後麵沒日沒夜全力趕工,我從哪裡再給他們加碼……徐少元,回去寫封信給我罵死他們,計劃就是計劃,多的沒有了。”他拍了拍雙手,“得,我就知道,這一仗打三個月,全都喝西北風去。”
前方群山莽莽,道路蜿蜒,寧毅在山上說起這些,倒還帶這些笑意。一旁寧毅皺著眉頭苦苦算賬,到得僻靜處,才找到父親詢問:“爹,東西真的不夠嗎?”寧毅看著這已經漸漸長成大人的兒子,也是好笑:“走,帶你算賬去。”
到得下午,父子倆便回了指揮所,拿了算盤埋頭算賬。龐六安打了一天的大炮便開始仗著戰績申請更多的物資,其實想要多點東西的,又何止這一支軍隊。
戰前任務調配裡,各軍的物資都已經瓜分清楚,未來幾個月後方的產出也已經分完。寧毅手頭上隻留了少許餘量,但每支軍隊也在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從寧毅手上摳出來,過去一段時間最讓寧毅唉聲歎氣拍桌子的,也就是這類事情。
與女真人作戰這件事,在他而言感覺更像是個年邁的地主被下頭的兒子瓜分家產一般,有種一輩子繼續半個子都剩不下的淒涼感。他偶爾被各軍的報告氣到發笑,苦中作樂爾。
當然在這件事上大家也都沒有私心,甚至這種博弈也非常必要。寧毅所能做的也隻是不時發文把前頭的師長們痛罵一番,說他們敗家,然後又到後頭去督促工人加班加點,督促宣傳部門不斷鼓勵大家發揮主觀能動性。他偶爾自嘲,自己這黑心資本家的本色,倒算是發揮到極限了。
即便如此,物資的缺量還是很大。早些年為了維持和登三縣的運作,基本上能賣的都賣出去了。大宗的買賣是鐵炮,被寧毅壓在手上的是手榴彈。攻下成都平原後過得寬裕些了,開始全力備戰,但總的軍資存量還是不多的,這一戰畢竟是打得早了。
父子倆在房間裡算了半個下午的賬,到得出門時,外頭已經在宣傳和慶祝黃明縣一換五十的大勝。宣傳隊敲鑼打鼓地過去,寧曦的表情就像是個突然發現自家原來是個空殼子的地主家的傻兒子,表情有些心虛和尷尬。
“都是錢……生產力啊。”寧毅感慨一番,拍拍兒子的肩膀,“成都有個新廠子,我是打算讓你去學習一下的,這些管理,才是將來的重中之重。”
“……我、我不去。”寧曦反應過來,“爹,你又騙我。”
“說的都是真話。”寧毅的目光誠懇而平靜,“不過你有自己的想法,也好,那就先呆在梓州吧。”
寧毅的表情沒有露出半點破綻,二十六這天的黃明縣城,又經曆了一輪大戰,龐六安減少了炮擊的頻率,戰場上的損傷有所減少。而即便不開炮,黃明縣城頭的戰力依然堅強逾鋼鐵。這還隻是戰爭的開局,拔離速將攻擊的結果與部分結論傳回女真軍隊的每一位頭領處。
山中斥候部隊交鋒時點起的大火倒是愈發廣泛地蔓延開了,一比六左右的交換,對於為了賞金而進山的附屬部隊而言,是難以承受的巨大威脅,即便女真高層已經下令不許輕易放火,然而一旦遇襲,生死關頭誰還管得了命令,無論渾水摸魚還是掉頭逃命,放一把火都是首選的策略。
華夏軍的斥候暫時選擇了維持戰線的按兵不動,部分女真精銳斥候慢慢則開始適應於華夏軍的作戰,偶爾前衝占領了關鍵位置時被自己人的大火隔絕,回去之後罵娘不止,有一部分則永遠地沒能回去。
所有人都明白,開頭的試探與僵持,不會持續太久的時間,一旦試探完畢,等待著華夏軍的,必然會是女真人大規模的、高強度的反複的衝鋒與換子,雙方炮陣對轟,即便你上我下,女真人也不至於會處在絕對的劣勢。最重要的是:無論人力物力,他們換得起。
二十六這天夜晚處理完事情,寧毅拿出信紙給後方的家人寫信,給蘇檀兒的信中是這樣寫的:
我發現,孩子長大以後,遠沒有小時候那般可愛了,告訴雯雯、寧珂、寧霜、寧凝,爹最喜歡她們了,她們的哥哥都不討喜。
嗯,寧河還小,則與她們是一樣可愛的。
……
不久後蘇檀兒便也寫信過來:
昨日收到曦兒的書信,道你總是想要騙他去後方,實在是有些老人家的陳腐習氣了,他要做個爽利的青年人,道這方麵不該學你。
他有了自己的辨彆,我心中感到高興,當然,信中則是罵了他的。
你便不要再與他置氣。
……
——我會與他置氣!
——高興你妹啊!
寧毅被妻子的信氣得臉都黑了。
但相對於戰爭,這些倒算是難以言喻的開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