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狂獸(中)
天氣陰而灰暗,雨淅瀝瀝的下,在屋簷下織成簾子。
梓州作戰指揮部的院落裡,會議從下雨後不久便已經在開了,一些必要的訊息陸續派人傳遞了出去。到得上午時分,緊急的處置才告一段落,接下來要等到前線消息回饋過來,方才能做出進一步的調配。
回到辦公的房間裡,隨後是短暫的空閒期,娟兒端來熱水,拿著刀片為寧毅剃去頜下的胡須,寧毅坐在桌前,手指敲打桌麵,仰著下巴,目光陷在窗外陰霾的天色裡。
“還有幾天就小年……這個年沒得過了。”
“彆動。”
娟兒聚精會神,手指按到他的脖子上,寧毅便不再說話。房間裡安靜了片刻,外間的雨聲倒仍在響。過得一陣,便有人來報告雨水溪方向上訛裡裡趁著雨勢展開了進攻的消息。
“消息這個時候傳到,說明淩晨下雨時訛裡裡就已經開始動員。”師長韓敬從外頭進來,同樣也收到了訊息,“這幫女真人,冒雨打仗看起來是上癮了。”
“訛裡裡在女真軍中以果決勇猛著稱,不奇怪。”寧毅道,“這個時候,黃明那邊估計也已經打起來了。”
“就像你說的,拔離速是個神經病。”
“這樣換下去,我們也劃不來,這也算是心理戰的一種。”寧毅與他交談幾句,拿起房間裡的蓑衣,“我準備去城牆上一趟,你去嗎?”
“好。”韓敬點點頭。
一旁的娟兒拿起房間裡的兩把雨傘,寧毅揮了揮手:“不用傘,娟兒你在這裡呆著,有重要情報讓人去城牆上叫我回來。”
他披上蓑衣,走出房間,口中呼出的便是明顯的白氣了,伸手到雨裡便有冰冷的感覺浸上來,寧毅望向旁邊的韓敬:“說有一種表演方法,身臨其境,你可以想到更多細節。前線都是在這種環境裡打仗的,開了半晚上的會,頭暈腦脹,我去醒醒腦子。”
韓敬便也披上了蓑衣,一行人走進雨幕裡,穿過了院落,走上街道,梓州的城牆便在不遠處矗立著,附近多是屯兵之所,路上崗哨井然。韓敬望著這片灰色的雨幕:“渠正言跟陳恬又動手了。”
寧毅笑了笑:“你怎麼知道的?看見他們了?”
“昨晚人手調得急,一幫人從十二號崗哨借道過去,我猜是他們。”
“計劃半個月前就提上去了,什麼時候發動由他們全權負責,我不知道。不過也不奇怪。”寧毅苦笑著,“這兩個浪貨……渠正言帶著五百人亂衝,才說了他,希望這次沒跟著過去。”
“應該沒有,不過我猜他去了雨水溪。前麵砸七寸,這邊咬蛇頭。”
“他是訂上訛裡裡了吧,上次就跑人家麵前浪了一波。”
陰雨之中,兩人低聲調侃。
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前線戰事焦灼,你來我往,也不僅僅是主路上的對衝。黃明縣看似在呆打換子,私下裡拔離速挖過幾條地道試圖繞開縣城又或是乾脆挖塌城牆,對於黃明縣城附近的崎嶇山梁,女真一方也派出過敢死隊進行攀援,試圖繞道入城。
雨水溪方麵的戰況更為多變。而在戰場往後延伸的山嶺裡,華夏軍的斥候與特種作戰部隊曾數度在山間集合,試圖靠近女真人的後方通路,展開強攻,女真人當然也有幾支部隊穿山過嶺,出現在華夏軍的防線後方,這樣的奇襲各有戰績,但總的來說,華夏軍的反應迅速,女真人的防守也不弱,最後彼此都給對方造成了混亂和損失,但並沒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這一刻,能夠出現在這裡的領兵將領,多已是全天下最出色的人才,渠正言用兵猶如魔術,到處走鋼絲偏偏不翻船,陳恬等人的執行力驚人,華夏軍中多數士兵都已經是這個天下的精銳,往大了說寧毅還殺過皇帝。但對麵的宗翰、希尹、拔離速、訛裡裡、餘餘等早已乾翻了幾個國家,頂尖之人的交鋒,誰也不會比誰優秀太多。
在取得決定性的戰果前,這樣你來我往的交鋒,隻會一次又一次地進行。為了命令執行的迅速,寧毅並不乾涉任何局部戰場上的指揮權,這個時候,渠正言安排的突襲隊伍或許已經在穿過昏暗天幕下的崎嶇山林,女真一方將領餘餘麾下的獵手們也不會坐視機會的流走在這樣的雨天,不僅僅是火炮要受到壓製,原本可以飛上高空展開觀測的熱氣球,也已經失去作用了。
會有斥候們遭遇到對方的主力部隊,更為激烈與艱難的廝殺,會在這樣的天色裡更為頻繁地爆發。
寧毅與韓敬往城牆上走過去,陰雨浸潤著古樸城牆的台階,流水從牆壁上淙淙而下,蓑衣裡的感覺也變得濕冷,呼出來的都是白氣。
“說起來,今年還沒下雪。”
“要是在青木寨,早兩個月就快封山了,天氣好了,我有點不適應。”
“今年不過年了,你說明年還有沒有年過?”
“隻要能讓女真人難過一點,我在哪裡都是個好年。”
“……哎,這句話挺好,我讓宣傳隊寫到牆上去……”
踏上城牆,寧毅伸手接著落下來的水滴,抬眼望去,陰霾的雲層壓著山麓延伸往視野的遠方,天地寬廣卻低沉,像是翻滾著颶風的海麵,被倒放在了人們的眼前。
寧毅想象著前線的冰寒刺骨。士兵們正在這樣的冰冷中廝殺。
這樣的廝殺,可能仍舊不會出現突破性的結果,一個半月的正式作戰,華夏軍抗住了女真人一輪又一輪的進攻,給對方造成了巨大的傷亡。但總體來說,華夏軍的戰損也並不樂觀,超過八千人的傷亡,已經漸漸逼近一個師的減員。
這不是麵對什麼土雞瓦狗的戰鬥,沒有什麼倒卷珠簾的便宜可占。雙方都有足夠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前期隻能是一輪又一輪高強度的、枯燥的換子,而在這樣的攻防節奏裡,彼此采取各種奇謀,或許某一方麵會在某一時刻露出一個破綻來。如果不行,那甚至有可能就此換到某一方全線崩潰。
黃明縣城拔離速的瘋狂進攻,一方麵是因為詭計確實在實行,但沒有效果,另一方麵,也正是在不動聲色地衝擊對方的心理底線:“我是個瘋子,就這樣跟你換到最後。”他是麵無表情的優秀賭徒,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戰術不斷優化,但方針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就那樣用巨大的傷亡換走了龐六安四千人,如今還在繼續換。
寧毅也在不動聲色地繼續換。
梭哈就是這樣,誰若是著急,誰就會出現第一個破綻。
韓敬走在城牆邊上,雙手“砰”地砸上青石的女牆,水花在陰霾裡濺開。寧毅感受著陰雨,遙望天際,沒有說話。
然而到得傍晚時分,鷹嘴岩有意外的訊息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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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溪,一輪一輪的廝殺被擊退在鷹嘴岩附近的坡道上。
鷹嘴岩是雨水溪附近的狹窄通道之一,算得上易守難攻,但一個多月的時間以來,也已經經曆了數輪的突襲與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