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翰靠在了椅背上,寧毅也靠在椅背上,雙方對望片刻,寧毅緩緩開口。
“仗打了四個月,從你那邊陸陸續續投降過來的漢軍告訴我們,被你抓住的俘虜大概有九百多人。我在望遠橋抓了兩萬多人,這兩萬人乃是你們當中的精銳。我是這麼想的:在他們當中,肯定有很多人,背後有個德高望重的父親,有這樣那樣的家族,他們是女真的中堅,是你的支持者。他們本該是為金國一切血債負責的主要人選,我原本也該殺了他們。”
“但是今天在這裡,隻有我們四個人,你們是大人物,我很有禮貌,願意跟你們做一點大人物該做的事情。我會忍住我想殺他們的衝動,暫時壓下他們該還的血債,由你們決定,把哪些人換回去。當然,考慮到你們有虐俘的習慣,華夏軍俘虜中有傷殘者與正常人交換,二換一。”
寧毅朝前方攤了攤右手:“你們會發現,跟華夏軍做生意,很公道。”
“我們要換回斜保將軍。”高慶裔首先道。
“斜保不賣。”
“那就沒得換。”高慶裔道。
“那就不換。”寧毅盯著宗翰,看也不看高慶裔,雙手交握,片刻後道,“回到北方,你們還要跟很多人交代,還要跟宗輔宗弼掰腕子,但華夏軍中沒有這些山頭勢力,我們把俘虜換回來,出自一顆善心,這件事對我們是錦上添花,對你們是雪中送炭。至於兒子,大人物要有大人物的擔當,正事在前頭,死兒子忍住就可以了。畢竟,中原也有無數人死了兒子的。”
宗翰道:“你的兒子沒有死啊。”
“流產了一個。”寧毅道,“另外,快過年的時候你們派人偷偷過來刺殺我二兒子,可惜失敗了,今天成功的是我,斜保非死不可。我們換其他人。”
“沒有斜保誰都不換。”高慶裔逼近一步。
“那就不換,準備開打吧。”
宗翰沒有表態,高慶裔道:“大帥,可以談其他的事情了。”
“沒什麼事了。”寧毅道。
宗翰盯著寧毅,寧毅也坐在那兒,等待著對方的表態,高慶裔又低聲說了兩句。事實上,這樣的事情也隻能由他開口,表現出堅決的態度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寧毅朝後方看了看,隨後站了起來:“預備酉時殺你兒子,我原本以為會有夕陽,但看起來是個陰天。林丘等在這裡,如果要談,就在這裡談,如果要打,你就回來。”
“是。”林丘敬禮應諾。
寧毅的手指敲了敲桌麵,偏過頭看了一眼宗翰與高慶裔,然後又看了一眼:“有些事情,痛快接受,比拖泥帶水強。戰場上的事,向來拳頭說話,斜保已經折了,你心中不認,徒添痛苦。當然,我是個仁慈的人,如果你們真覺得,兒子死在麵前,很難接受,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提案。”
他身體轉正,看著兩人,微微頓了頓:“怕你們吞不下。”
“說來聽聽。”高慶裔道。
“那接下來不要說我沒給你們機會,兩條路。”寧毅豎起手指,“第一,斜保一個人,換你們手上所有的華夏軍俘虜。幾十萬大軍,人多眼雜,我不怕你們耍心機手腳,從現在起,你們手上的華夏軍軍人若還有損傷的,我卸了斜保雙手雙腳,再活著還給你。第二,用華夏軍俘虜,交換望遠橋的人,我隻以軍人的健康論,不談職銜,夠給你們麵子……”
他的話說到這裡,宗翰的手掌砰的一聲重重地落在了木桌上。寧毅不為所動,目光已經盯了回去。
“不要動氣,兩軍交戰你死我活,我肯定是想要殺光你們的,如今換俘,是為了接下來大家都能體麵一點去死。我給你的東西,肯定有毒,但吞還是不吞,都由得你們。這個交換,我很吃虧,高將軍你跟粘罕玩了黑臉白臉的遊戲,我不打斷你,給了你路走,你很有麵子了。接下來不要再討價還價。就這麼個換法,你們那邊俘虜都換完,少一個……我殺光兩萬人砌一座京觀送給你們這幫王八蛋。”
他說完,猛地拂袖、轉身離開了這裡。宗翰站了起來,林丘上前與兩人對峙著,下午的陽光都是慘白慘白的。
寧毅回到營地的一刻,金兵的軍營那邊,有大量的傳單分幾個點從樹林裡拋出,洋洋灑灑地朝著營地那邊飛過去,此時宗翰與高慶裔才走到一半,有人拿著傳單奔跑而來,傳單上寫著的便是寧毅對宗翰、高慶裔開出兩個可供“選擇”的條件。
回過頭,獅嶺前方的木台上,有人被押了上去,跪在了那兒,那便是完顏斜保。
他在木台之上還想反抗,被華夏軍人拿著棒子毫不留情地打得頭破血流,然後拉起來,將他綁好了。
此時是這一天的申時一刻(下午三點半),距離酉時(五點),也已經不遠了。
這或許是女真如日中天二十年後又遭遇到的最屈辱的一刻。同樣的時刻,還有更加讓人難以接受的戰報,已經先後傳到了女真大營希尹、宗翰等人的手上。
拔離速的兄長,女真大將銀術可,在長沙之役中,歿於陳凡之手。
而真正決定了長沙之戰勝負走向的,卻是一名原本名不見經傳、幾乎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小人物。
——武朝將領,於明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