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大帥將營地設於此,也是為了最大限度的切斷兩邊山間通行的可能。如今東側山間七八裡可能的路徑都已被我方阻隔,華夏軍想要繞過去橫擊我軍前路,又或者突襲黃明縣城的可能性已經不大,再過兩日,我們通行的速度便會加快,此時即便費一番功夫拿下雨水溪,能起到的作用也隻是聊勝於無罷了。”
設也馬卻搖了搖頭,他嚴肅的臉上對韓企先露出了一絲笑容:“韓大人不必如此,我軍內中狀況,韓大人比我應該更加清楚。速度不說了,我方軍心被那寧毅這樣一刀刀的割下去,大家能否生抵劍閣都是問題。而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將軍心鼓舞起來,我領兵進攻雨水溪,不管勝敗,都顯出父帥的態度。而且幾萬人堵在路上,走走停停,與其讓他們無所事事,還不如到前方打得熱鬨些,即便戰況焦灼,他們總之有點事做。”
白巾沾了黃泥,盔甲染了鮮血,完顏設也馬的這番話,確實透出了不凡的見識與勇氣來。其實跟隨宗翰征戰半生,真珠大王完顏設也馬,此時也已經是年近四旬的漢子了,他作戰勇猛,立過許多軍功,也殺過無數的敵人,隻是長期隨著宗翰、希尹、高慶裔、韓企先等傑出人物在一起,有些地方,其實總是有些遜色的。
直到斜保身死,女真軍隊也陷入了問題之中,他身上的品質才更多的顯現了出來。事實上,完顏設也馬率兵進攻雨水溪,不論是戰勝華夏軍,還是籍著華夏軍兵力不夠暫時將其於雨水溪逼退,對於女真人來說,都是最大的利好,往日裡的設也馬,必然會做這樣的打算,但到得眼下,他的話語保守許多,顯得更加的穩健起來。
韓企先便不再反駁,一旁的宗翰緩緩地歎了口氣:“若著你去進攻,久攻不下,如何?”
“兒臣……當以保全力量為要,能勝則爭勝,若不能勝,儘量以拖住華夏軍,使其投入更多兵力到雨水溪為目的,緩解周圍局勢。”
宗翰看了一眼韓企先,韓企先微微搖頭,但宗翰也朝對方搖了搖頭:“……若你如往日一般,回答什麼身先士卒、提頭來見,那便沒必要去了。企先哪,你先出去,我與他有些話說。”
韓企先領命出去了。
營帳裡,宗翰站在沙盤前,背負雙手沉默良久,方才開口:“……當年西北小蒼河的幾年大戰,先後折了婁室、辭不失,我與穀神便知道,有朝一日華夏軍將成為心腹大患。我們為西南之戰準備了數年,但今日之事說明,我們還是輕敵了。”
設也馬張了張嘴:“……天南海北,消息難通。兒子以為,非戰之罪。”
“打仗豈會跟你說這些。”宗翰朝設也馬笑了笑,伸出手讓他站近一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是什麼罪,總之都得背戰敗的責任。我與穀神想籍此機會,底定西南,讓我女真能順遂地發展下去,如今看來,也不行了,隻要數年的時間,華夏軍消化完此次的戰果,就要橫掃天下,北地再遠,他們也一定是會打過去的。”
設也馬捏了捏拳頭,沒有說話。
宗翰緩緩道:“往日裡,朝堂上說東朝廷、西朝廷,為父嗤之以鼻,不做辯解,隻因我女真一路慷慨大勝,這些事情就都不是問題。但西南之敗,我軍元氣大傷,回過頭去,這些事情,就要出問題了。”
“即便人少,兒子也未必怕了宗輔宗弼。”
“無關宗輔宗弼,真珠啊,經此一役,寶山都回不去了,你的眼界還隻有這些嗎?”宗翰的目光盯著他,這一刻,慈和但也堅決,“即便宗輔宗弼能逞一時之強,又能如何?真正的麻煩,是西南的這麵黑旗啊,可怕的是,宗輔宗弼不會知道我們是如何敗的,他們隻以為,我與穀神已經老了,打不動了,而他們還年富力強呢。”
宗翰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女真東西兩邊,不能再爭起來了。當初發動這第四次南征,原本說的,便是以戰績論英雄,如今我敗他勝,往後我金國,是他們說了算,沒有關係。”
“父王!”
“你聽我說!”宗翰嚴厲地打斷了他,“為父已經反複想過此事,隻要能回北方,千般大事,隻以備戰黑旗為要。宗輔宗弼是打勝了,但隻要我與穀神仍在,整個朝堂上的老官員、老將領便都要給我們幾分麵子,我們不要朝堂上的東西,讓出可以讓出的權力,我會說服宗輔宗弼,將所有的力量,放在對黑旗的備戰上,一切好處,我讓出來。他們會答應的。就算他們不相信黑旗的實力,順順利利地接過我宗翰的權力,也動手打起來要好得多!”
“如此,或能為我大金,留下延續之機。”
“與你說起這些,是因為此次西南撤兵,若不能順利,你我父子誰都有可能回不了北方。”宗翰一字一頓,“你仍年輕,這些年來,原本尚有許多不足,你看似沉著,實則勇猛有餘,機變不足。寶山表麵上粗豪魯莽,其實卻細膩機敏,隻是他也有未經打磨之處……罷了。”
說到已死的斜保,宗翰搖了搖頭,不再多談:“經過此次大戰,你有所成長,回去之後,當能勉強接下王府衣缽了,往後有什麼事情,也要多想想你弟弟。這次後撤,我雖然已有應對,但寧毅不會輕易放過我西南大軍,接下來,仍舊凶險處處。真珠啊,這次回到北方,你我父子若隻能活一個,你就給我牢牢記住今日的話,無論忍辱負重還是忍氣吞聲,這是你此後半生的責任。”
“父王,我一定不會——”設也馬紅了眼睛,宗翰大手抓過來,猛地拉住了他身上的鐵盔:“不要婆婆媽媽效女兒姿態,勝敗兵家之常,但打敗就要認!你今天什麼都保證不了!我死不足惜,你也死不足惜!唯我女真一族的前途命運,才是值得你掛心之事——”
設也馬的雙目通紅,麵上的表情便也變得堅決起來,宗翰將他的盔甲一放:“去吧,給我去打一場規規矩矩的仗,不可魯莽,不要輕敵,儘量活著,將大軍的軍心,給我提起幾分來。那就幫大忙了。”
設也馬後退兩步,跪在地上。
“——是!!!”
營帳之外,春雨還在下,設也馬帶著隊伍出了營地,不久之後,點了精兵,朝雨水溪方向過去。這是三月二十這天的下午,設也馬的內心慷慨無畏,但也有著強烈的理智在支配他,他考慮了數種作戰的計劃。
山路難行,前前後後往往也有兵力堵住了路,到得二十一這天的上午,設也馬才抵達了雨水溪附近,就近勘察,這一戰,他將要麵對華夏軍的最難纏的將領渠正言,但好在對方帶著的應該隻是少數精銳,而且雨水也抹掉了火器的優勢。
不多時,到最前方探查的斥候回來了,結結巴巴。
“寧、寧毅……來了,似乎就駐在雨……雨水溪……”
……
設也馬赤紅的眼睛微微凝固,大雨降下來。
……
“我入……入你親娘……”
……
二十一這天下午,設也馬對雨水溪,發動進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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