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與廝殺的聲音混亂到令人感到煩悶,女真的部分部隊還稱得上是秩序井然,然而從四麵八方殺來的華夏軍部隊,乍看起來便混亂得讓人頭疼。他們大都已經經曆了一到兩場的廝殺,從人數到體力上來說,都是比不上自己這邊的,但問題在於,即便人數占優,自己這邊的人隻要扔出去,在戰場上被攪亂之後,基本就抓不起來了,而對麵的華夏軍仍舊能夠照前衝鋒。
完顏真圖的第二個千人隊被混亂的己方士兵阻擋,尚未支援到位,查剌率領的上千人已經在華夏軍犬牙交錯的攻勢中被攪碎了,親衛們朝著查剌聚集,試圖護住將領後撤與完顏真圖彙合,兩顆手榴彈被扔了過來,將人群淹沒在煙塵裡,數名華夏軍的士兵便朝著人群殺了進去。
廝殺一片混亂,透過望遠鏡的視野,宗翰還能夠看到揮舞大斧的查剌奮勇揮擊的身影,一名華夏軍的士兵撲過來,與他一道撞飛在地上,查剌身形翻滾,起身之後拔刀而戰。那華夏軍士兵也撲上來,旁邊有查剌的親衛殺到近前,將那華夏軍士兵逼退一步,而另外兩名華夏軍戰士也已經殺到了,眾人廝殺在一起,轉眼間查剌身上已經鮮血淋淋。不知道誰又扔出了火雷,升起的煙塵遮蔽了廝殺的身影。
第三陣沿側翼衝出,宗翰的本陣全麵前壓。
戰鬥打到這一刻,所謂的兵法韜略、陰謀詭計,都已經很難顯出作用,又或者說,這些東西都隻是指揮的基本功而已。雙方都隻能執起自己的棋子,儘全力投入到棋盤當中去,而一旦入局,隨之而來的,也唯有奮戰一途罷了。
一支支的部隊正在拓寬前行的道路。未時三刻,宗翰全軍投入戰局,兩個巨大的漩渦已經彙成一片,激烈地相互吞噬。
這之前,雖然也有韓企先等人諫言宗翰不可親身犯險,但被宗翰一一駁回了。
……
箭矢每時每刻都在不遠處的天空中交錯飛舞,爆炸聲偶爾響起來,戰馬的嘶鳴、人聲的呐喊、爆炸的回響,像是整片天地都已經陷入到廝殺當中去了。
戴著眼罩的將軍站在小土坡上,用他的獨眼到處張望,女真人的浩蕩衝擊,就在前方展開。
在激烈廝殺中崩潰的女真潰兵就像是這巨大的渦旋中蒸發出來的部分,洋洋灑灑的逃向外圍,而一支支小規模的華夏軍隊伍正穿過村莊、林野,試圖化作一條條的長線,鑿穿女真人核心隊伍。
南麵的攻勢尤其強烈,以至於女真軍隊的中段已經被殺得扭曲起來,齊新翰率領的整個旅已經被打散了,但他在南麵聚集了一個團的兵力,正試圖將仍有數千人的女真本陣切成兩塊。
至於秦紹謙這邊,廝殺的動靜幾乎已經延伸到眼前。有包括宗翰在內的四千餘人正全力壓向這片山丘,在前方阻擋的是胥小虎率領的一個團,大概有六七個營甚至散碎到連級的部隊正同時從不同方向朝完顏宗翰的所在發起進攻,這樣的攻勢延阻了女真人前進的速度,可以說這隻巨獸一邊前進,一邊在被剔開骨肉。
秦紹謙所在的位置距離廝殺的鋒線不到百米,偶爾甚至會有強行突入的女真神射手朝這邊射箭,跟在他身邊的大概隻有一個警備連上百人的兵力。附近的山頭、山腰上大概還有幾個連、營在活躍,完顏撒八率領騎兵突圍,繞向了秦紹謙的後方,他一方麵要阻攔秦紹謙的後退,一方麵也隨時可能朝這邊山坡上發動進攻。
好在這片山坡怪石嶙峋,應對騎兵並不困難。
“已經通知山下的倪華盯住完顏撒八,他手下有一個營的兵力可以用,人數不足,我讓他就地征召了……”參謀長遲文光過來,與秦紹謙一齊看向前方的戰場,“……你說,宗翰什麼時候能殺到這裡?打個賭?”
秦紹謙放下望遠鏡“……他永遠殺不到了。”
華夏軍的攻勢,正如同刀片一般,剔開骨肉,鑿穿女真軍隊的身體……
……
宗翰已經許久沒有經曆過陷陣衝殺的感覺了。
他身處高位已久,從滅遼的中期開始,需要他考慮的,就基本都是戰陣韜略方麵的事情。大規模的行軍、圍城作戰,在戰場之上展開堂堂的攻勢,隨後將對方擊垮。
這個天下在過去幾十年裡,與女真人勢均力敵者不多,少有人能將刀鋒刺到他的麵前,而在往日裡,倘若真有這樣的局麵出現,他一般也會選擇先一步的轉移甚至是突圍。
眼前的情況,並不一樣。
華夏軍作戰勇猛,但數量上畢竟不多,自己率領的士兵儘管最近打得不夠好看,但一戰之力,畢竟也還是有的。
一旦轉移,女真將失去所有的機會,而唯有他身先士卒、奮勇向前,在今天的這個下午,或許蒼天還能給予女真人一份庇佑。
帥旗在浩蕩的呼喊中前移,一眾女真將士正奮勇廝殺,大炮被推向前方,轟得漫天黑塵。宗翰在親兵們的拱衛下仗劍前行,有時候甚至會有弓箭、弩矢飛過來,親衛們試圖圍住他,然而被宗翰暴戾地喝開了。
不知什麼時候,華夏軍的攻勢已經開始波及炮兵的陣地,宗翰分出兩百人前去支援,殺退了華夏軍連隊的攻勢,但隨後不久,又陸續有華夏軍的小隊伍從側翼殺了進來,這是側翼局勢已經被攪亂後不可避免的事態,如果是女真人的小隊,很難鼓起勇氣從外圍直接殺進來,但華夏軍的隊伍熱衷於此,他們有的出現時已經在數十丈外,遭遇到宗翰身邊這千人隊時,才又被殺退。
最前方參與進攻的軍陣已經被攪碎了,查剌是最先被華夏軍斬殺的,完顏真圖在一番奮戰後被華夏軍的士兵斬斷了一隻手一條腿,身中數刀被親衛救下來,奄奄一息,前後左右,華夏軍的小隊從一支支混亂的軍陣中殺穿過來,將宗翰身邊的隊伍也卷入到一場場的廝殺之中去。
“隨我衝——”
宗翰執劍向前,他的旗幟也確實鼓舞了不少女真士兵,令得他們在潰敗之後,又朝這邊聚攏過來。
一支華夏軍的隊伍從側翼殺來,弩弓的射擊越過人群,在宗翰身側一名親兵的盔甲上釘出“叮”的一聲,有人扔出手榴彈,爆炸之後是滾滾的煙塵,側前方的親衛迎上去展開了廝殺。數名親衛騎著馬靠過來,試圖為宗翰擋住可能到來的攻擊,但宗翰揮起馬鞭讓他們離開一點“不要瞎胡鬨!他們扔來火雷,你們全都要出事——”
側前方的煙塵中人影交錯,一位位的戰士倒下,鮮血隨著刀光灑在天空之中,撲在煙塵外,宗翰聽見有人喊“粘罕在此——”
“宰了他——”
“——殺粘罕!!!”
那煙塵滾滾之中,帶頭的是一名身材健碩如牛的華夏軍戰士,他將目光投向宗翰這邊,在廝殺中衝撞,宗翰揮劍“去殺了他!賞百金!”身邊有騎士衝上去了,但在戰場一側,又有一小股華夏軍的隊伍出現在視野中,似乎是響應了“殺粘罕”的號召,衝過來攔住了這撥騎手,雙方廝殺在一起。
那身形如牛的華夏軍戰士在不遠處的混亂中攙扶起負傷的同伴,執刀向這邊過來,有人射箭,他執盾擋著,身形浴血,宗翰看了看身側,又看看不遠處的山坡,哪裡都是浩蕩的廝殺,他執起長劍“聽我號令!”
他吼道“宰了他們——”
陣型朝前方推出,後方排的士兵點起火雷,朝那邊扔過去,那一片的華夏軍戰士不過十數名,朝著周圍散開,倉惶地躲避,有人翻滾在泥土溝裡,有人躲在石頭後方,也有人當場被炸得飛了起來。滾滾濃煙之中,前排的士兵衝上,宗翰看見那名華夏軍戰士從石頭後方的煙塵裡撲出來,一刀將他的一名親衛當胸劈開,鮮血噴出,那親衛的屍體倒飛出兩三丈外。那戰士隨後也在兩名女真士兵的攻擊下左支右拙,踉蹌後退。但隨著一名華夏軍傷員過來幫忙,那戰士隨即的一刀,劈開了一名女真戰士的脖子。
“好——”
宗翰策馬衝了過去!
他心頭熱血翻湧,策馬如雷霆,轉眼間衝殺到那華夏軍戰士的麵前,一劍當頭斬下!
那華夏軍戰士的身體撲了出去,以身體帶著長刀,朝宗翰戰馬腿上劈了一刀!
鮮血飆揚,那華夏軍戰士被戰馬帶了一下,身體在地上翻滾。宗翰連人帶馬撲了出去。由於奔行的距離不長,那戰馬的速度終究還不到最快,前腿雖然被劈了一刀,但隻是踉踉蹌蹌倒地,宗翰直接從戰馬上翻下來,他扔掉了手中的長劍,周圍的親兵都在叫“大帥!”宗翰掀開披風扔掉,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把大刀,衝向前去。
他年盛之時擅使刀,這些年基本隻在發號施令,因此換了一把威嚴的長劍,但在眼下的情況裡,終究不夠好用。
能夠在金國初期打出名氣來的女真將領,無一不是戰陣上的勇士,完顏婁室即便到了老年,仍舊熱衷於上演精銳披甲奪城的戲碼,完顏希尹雖然多執文事,但論及比武放對,例如完顏宗弼這些在曆史上有著赫赫凶名之人,一個兩個都會被他吊打。宗翰亦是如此,數十年來軍陣運籌,但他的武藝鍛煉從未落下,此時執起長刀,他仍舊是女真族中最出色的戰士與獵手。
他身材高大,常年大權在握,積累起來的是遠超一般人的威嚴與氣勢,此時執刀在手,凜冽的殺氣足以懾人心魄,那身形健碩的華夏軍戰士從地上爬起來,臉上、額頭上都被擦出血痕,周圍是奔來的女真親衛,前方完顏宗翰執刀衝來。他的眼中掠過一抹狂熱,兩排牙齒露出來,那看起來像是帶著血沫的狂笑——
他腿上發力,迎向宗翰。這位名震天下,殺人無數的女真宿將一刀斬來,猶如屠夫斬向了獵物,矮他半個頭的華夏軍戰士一刀由下而上,全力迎了上去!刀光衝天而起。
“嘭——”的一聲,兩柄鋼刀在空中全力碰撞,宗翰全力的一刀,此時被硬生生地砸開,他身體退了半步,那華夏軍的戰士進了半步,刀在空中,他雙目狂熱,張開的口中噴出血沫來,吼聲響在宗翰的麵前。
“殺——”
殺人要喜慶。
時間過去了十餘年,華夏第七軍第一師二旅二團二營一連連長牛成舒,將刀鋒再度落到完顏宗翰的麵前。一邊是看似微不足道的華夏軍士兵,一邊是給這天下帶來了數十年陰影的女真英豪,刀鋒劈在一起,空氣中都爆出飛舞的火花來,轉眼間,完顏宗翰不斷後退,跌入人群。
旁邊女真士兵淹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