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之後我便申請加入了文學社,當然,僅止於此了,我的文筆太差,此後三年並未參與過任何活動,或許某次征文交過一篇文章,但其後也沒有任何音訊回饋。當然,那時候我尚未開竅,這也是極為尋常和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我至今依然清楚記得當時對於文學的憧憬。
有一件事我記憶猶新,入學分班後沒多久,當時坐我旁邊的女生是一位據說發表過文章的大高手,我們一起聊天時,我想起暑假裡看到的一篇東西,裡麵介紹了一個作文題把一張紙扔進一杯水裡,以此作文一篇。我覺得這個題目真是精妙,與其分享,對方笑了一笑“哦,杯中窺人嘛。”我當時並不清楚那是什麼,班門弄斧,自覺有點糗。
我後來總是會想起這件事,覺得有趣。我那時生活的是小小城市的小小圈子,尚未接觸網絡,對於外界的事情所知甚少。韓寒通過《杯中窺人》獲得新概念作文一等獎當時已經傳得很廣了,但即便作為自詡的文學愛好者,我對此事依然毫無概念,我為著看到了一個精妙的題目興奮不已……我常常回想,並且感歎那時候的我所看到的那個世界,真是完美無缺。
我所能見到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感、充滿了可能性,我每一天看到的事情都是新的,我每增加一項認知,便確確實實地獲得了一樣東西,猶如在奇妙的沙灘上撿起一顆顆奇妙的石頭,周圍的物質固然貧乏,但世界妙不可言。縱然我毫無文學天賦,但我熱愛寫作,也許我這一輩子都無法發表任何文章,但文學將帶著我去神奇的地方,這一點毫無疑問。
“嗨,把一張紙扔進一杯水裡,你能用它寫一篇作文嗎?”
假如我能夠回到那一刻,告訴當年的那個孩子,你將來會靠文字吃飯,甚至會加入全國的作協,他會有多麼不可置信的喜悅啊。時隔這麼多年,縱然記憶已經模糊起來,我仍舊能夠確定,在我的學生時代,我一次都沒有想到過這一點,我們那時不流行yy,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我無比確定,我在文學一途上,的確毫無天賦。
我二十歲以後漸漸把握住寫作的訣竅,然後也漸漸的積累起疑惑來,到三十歲,我跟人說“我想看看中國文學目前的高點是個什麼狀態。”文學的方向支離破碎,沒有明確的目標,充滿各種各樣的迷惘與嗟歎。
世界啊,人生啊,就是這樣神奇的東西,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真正擁有著完美的它,一旦到某一天,你觸及它的邊界,你擁有的就隻是海灘上殘缺的沙堡了,你可以拾遺補缺,但最終它將在海浪前蕩然無存。
當然,有些時候,我或許也得感謝它的迷惘和失敗,文學的失敗也許意味著它在其它的地方存在著微渺的完美的可能,因為這樣的可能,我們仍舊存在朝前走的動力。最可怕的是徹底的失敗與完美的成功,倘若真有那一天,我們都將失去意義,而在不完美的世界上,才有我們存在的空間。
這些東西很難理解,對有些人而言,或許如同無病呻吟。
我知道許多的讀者或許希望在我的隨筆裡感受到動力,我考慮過要不要寫下這些東西,但我想,這就是我在三十五歲時的狀態。我們每一個人,到某一天,或許都將觸及到某個邊界,你會看到你未來的軌跡,**不離十,有些時候你甚至會覺得索然無味,你隻能從一些更為複雜的細節裡尋找生活的樂趣。
所以我仍舊想將這些東西如實地描繪下來。我想,這也許是人生從單純邁向複雜的真正節點,在這之前我們喜歡單純的流行音樂,之後我們也許喜歡更加深刻的有韻味的東西,譬如交響樂?在這之前我們藐視一切,但之後或許會更願意體驗一些儀式感?又或許它存在更多的表現形式。如果以現在為節點,僅僅看當下的我,我是誰?
最近我偶爾朗讀《我與地壇》。
我曾經跟大家說過許多次,我在初中的早讀課上一遍遍地讀它,意識到了文字之美。在過去的那些年裡,我大概反反複複地讀過它幾百遍,但最近幾年沒有讀了。前幾個月我拿起它來再次朗讀,才意識到過往的那種平靜已經離我而去,我的思維常常跑到更加複雜的地方去,而並未僅僅集中在書上。
我廢了極大的力氣才將其完整地讀完一遍,文章裡又有一些我過往不曾感受到的重量,那中間存在的不再是少年時的流暢無礙了,更多的是抑揚頓挫和語言之後的感歎。我想這樣的複雜倒也並不是什麼壞事,問題在於,我能從中提取出一些什麼。
我最近時常在家裡的小房間裡寫作,那個房間風景較好,一台手提電腦,配一個青軸的便攜鍵盤,都小小的,乾不了其它的事情,鐘小浪去花店後我也會坐在窗戶前看書,有時候讀出來。生活並未完全走入正軌,年後的體檢給身體敲了警鐘,我去健身房辦了卡,鍛煉一個月後狀態漸好,但跟寫作的節奏仍舊不能好好配合,最近偶爾便有失眠。
我有時候會寫一些其他書的開頭,有一些會留下來,有一些寫完後便推翻了,我偶爾會在群裡跟朋友聊起寫作,談論贅婿後期的架構。家裡人偶爾想要催著我們要孩子,但並不在我麵前說,我討厭孩子——畢竟我的弟弟比我小十歲,我已經受夠了他叛逆期的種種表現。
人生常常在你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進入下一個階段,我十多歲時憧憬著文學,然而弟弟生了病,忽然間就不能讀書了,隻得進入社會,進了社會昏天暗地地賺錢,打拚了幾年忽然快三十了,便談戀愛、結婚,結婚後開始磨合,我其實很想休息幾年——我還沒有撫養與教導一個孩子的信心,然而我們也沒有太多時間了。
或許今年下半年,或許明年,我們總得要一個孩子。我其實心裡明白,人生這種東西,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做好準備,甚至總有某一天,它會在不知不覺裡走到儘頭。
我在二十四歲的時候寫完了《隱殺》。
前幾天羅森大大發了信息給我,說“謝謝你把薰的杜子搞大,還明確讓東方婉上了床”,雖然當然有許多問題,但其中有“很棒的東西”。我高中時期看完了學校旁邊幾乎所有的租書店,一遍一遍揣摩《風姿物語》裡的文字和結構,到我寫《隱殺》的時候,也已然揣摩著《風姿》《阿裡》等書的行文方式,當時的我又怎能想到,有一天羅森會看完這本書呢?
時光最無情,但時光之中也會留下許許多多的珍貴的和溫暖的東西。我想,走到今天,無論是對十四歲時的曾小浪,還是對二十四歲的曾小浪來說,應該都不能算是一種失敗吧。我很感謝你們的拚搏,雖然走到今天,麵對這個世界,我仍舊無法做好準備,但我至少知道,大概該如何應對了。
我們會在這個節點停留一個瞬間,時間會毫不留情地推著我們向前走,我常常遺憾於過去,恐懼著將來。
——我偶爾會在一些雞湯裡看見“不念過往,不懼將來”的話語,真是扯淡,正因為過去有著極好的東西,我們才會感到遺憾,正因為我們重視未來,所以才會恐懼,才會用力地握住現在。倘若真的不念不懼,我們的一生過得該是何等的草率啊。
這是我今年能夠看到的東西,關於那個複雜的世界,或許還得很多年,我們才能做出定論來。希望那個時候,我們仍舊能互道珍重、再見。
晚上或有更新,或者沒有,但今年的隨筆,就到這裡吧——鐘小浪催我吃晚飯了。
此致。
敬禮。
憤怒的香蕉——於2019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