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四章 浪潮(上)(1 / 2)

贅婿 憤怒的香蕉 6164 字 8個月前

收到西麵傳來的詳細訊息,是在五月初這一天的淩晨了。

四月三十的夜晚剛剛過去不久,李頻與幾位意氣相投的新銳儒生談論時事到深夜,情緒都有些慷慨。過了子夜,便是五月,才將將睡下,管事便來敲臥室的房門,遞來了漢中之戰的訊息。

福州的夜色清朗,且已入了夏,氣候怡人。李頻看完了訊息,披著單衣在院子裡的榕樹下坐了許久,知道這個晚上,連他在內的好些人,恐怕都無法睡下了。

時局仍舊緊張,儘管福州城內民眾大量湧入,但劃分了安置區域,在夜裡,城市仍舊實行宵禁。這個時候能拿到訊息的,有他,有長公主府、密偵司的部分成員,自然,宮城中的陛下,也絕不會錯過這樣的消息。

他多少能夠想象,那位年輕的陛下,會以怎樣的心情,來看待眼前的這則訊息。

武朝的過去,走錯了許多的路,如果按照那位寧先生的說法,是欠下了許多的債,留下了無數的爛攤子,以至於一度甚至走到名存實亡的絕境裡。到得如今,僅剩下偏安於福建一地的這個“正統”殘局,許多方麵,甚至稱得上是咎由自取。

但是自去年在江寧繼位,立國號為“振興”的這位新陛下,卻確實在絕境中給人們看到了一線希望。抵達福州之後,這位年輕陛下的做法,有許多會讓守舊者們看不習慣,但在更多人的眼裡,新君的眾多措施,展現著蓬勃的朝氣與銳意的活力。

在這裡,李頻或許是一路跟隨過來,看得最清楚的人之一。

從江寧破釜沉舟,決戰突圍時的勇武,到一路輾轉中的內疚,抵達福州之後,大量的事情,君武親力親為,他會抵達收治難民的現場,詳細過問此後的安置程序,也會主動詢問外地遷來的難民此後的希望,在此期間,甚至數度遭到刺客的刺殺。

四月間,人們在福州西北廣場上建起一座石碑,祭奠此次女真南下中死去的江南百姓,君武著甲胄、係白綾,以長劍割開手掌,歃血於酒中,隨後三拜祭祀死者。這些行為並不符合禮部規矩,但君武並不在乎。

祭祀之後,有刺客試圖行刺,君武讓人將被抓的刺客帶到石碑前,麵對麵讓人說出行刺的理由,隨後才著人將刺客斬殺。

這些平易近人或是親力親為、亦或是鐵血剛正的舉動,隻能算是外在的表象。若隻有這些,身居高位者並不會對其產生太高的評價,但他真正讓人感到穩健的,還是在這表象下的各種細務處理。

抵達福州之後,君武所率領的朝堂首先進行的,是對下方所有錢糧物資的統計,與此同時,令福州原本官員配合戶部、工部,上交與複核福州一地所有工匠名錄。福州本是良港,武朝造船業於此地最為發達,君武為太子時便注重工匠、格物等事,眾人一開始還並未覺得奇怪,但到得三月底四月初,初步整合完畢的戶部吏員就開始進行新一輪的人口統計、編戶齊民。

原本的武朝天下,讀書人的數量就已經非常之多,官員的人數從來是不缺的,君武抵達福州後,一麵精心挑選官員進入朝堂,另一方麵更為在意的是吏員隊伍的整合。

去年下半年開始,武朝天下麵臨分崩離析,君武從江寧一路突圍轉進,身邊也攜帶了眾多百姓。雖然說起來民眾的性命不分三六九等,但在非得取舍的情況下,君武終究還是優先保證那些能寫會算、有一技之長的師爺、掌櫃、匠人們的性命。

分批次抵達福州之後,能寫會算的師爺掌櫃們多被編入戶部,匠人的名字納入工部,君武首先做的便是以福州本地工匠名錄進行練兵,待到吏員們初步整合,就開始對福州民眾、尤其是對難民進行編戶、統計。而編戶齊民看來繁瑣,但曆來就是政權加強其底層控製力的最穩健的手法。

年初鐵三悟把持福州政權,周佩、成舟海等人暗中活動,聯合當地勢力砍了鐵三悟的人頭,輕鬆拿下福州一地,說起來,當地的士紳、武裝對於新的朝廷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訴求的。在眾人的想象裡,武朝傾覆至此,新上位的年輕君王必然急於反攻,而且在這樣四麵楚歌的情況下,也會積極籠絡各方,對於他的支持者大加封賞,以求千金市骨之效。

但到得重新開始統計和編戶齊民,人們才發現,這位看來激進的新君王所采取的竟是嚼碎一地、消化一地的風格。四月間的福州,從各地湧來、被船隊運來的難民眾多,統計與安置的工作都非常繁忙,偶爾還有混亂與刺殺發生,但引起的亂子卻都不算大,歸根結底,是新君王與其團隊將這些事情當成了訓練,樁樁件件的都做好了預案,一旦發生便有反應。

也是因此,在有心人的眼中,眼下的福州,正處於忙碌、複雜卻又相對井井有條的氛圍裡。新君對城市的控製力每一天都在擴大,對任何真心期待明君、忠於武朝的人來說,眼前的景象,都隻會令他們感到欣慰。

而即便有人心有不甘,那也沒什麼意義。君武在江寧突圍與轉移後進行過強勢整軍,如今十餘萬精兵被控製在嶽飛、韓世忠等將領手上,武朝的大片地盤雖已傾頹,但君武攜這些殘餘力量來吞下一個福州、甚至於整個福建,卻仍舊遊刃有餘。

整合兵部、肅清軍紀,操練戶部吏員、開始編戶齊民的同時,對於工部的改革也在大刀闊斧的進行。在工部上層,提拔了數名思維活躍的匠人擔任主官,對於當初跟隨在江寧格物研究院中的工匠,但凡有大貢獻的,君武都對其進行了擢升,甚至對其中兩人賜予爵位,並且公開許諾,隻要將來能在格物學發展上有大建樹者,絕不會吝於封官賜爵。

武朝以往的階級,士農工商依次而來,過去那些年商人以金錢的力量使自己的地位稍有提升,但畢竟沒有經過政權的認可。君武當太子之時沒有這等權力,到得此時,竟是要在實質上對工匠的地位做出抬升和認可了。

部分跟隨著君武南下的老儒生、老臣子們多多少少地提出過反對,也有的隻是隱晦地提醒君武三思,不要如此激進。但如今軍隊掌握在君武手中,下方吏員可用,情報有長公主、密偵司一係的協助,宣傳有李頻的報紙。這些大儒、老臣們雖然或多或少地能夠聯絡起武朝各地的鄉紳士族力量,但君武鐵了心吃一塊算一塊的情況下,這些臣子對他的影響和約束,也就在不知不覺間下降到最低了。

在這些手腕的影響下,守舊的儒生對於新帝的叛逆和“不穩重”或許多少有些微詞,但對大量年輕儒生而言,這樣的君王卻無疑令人振奮。這些時日以來,大量的儒生到李頻這邊來,說起新君的手腕策略,都心潮澎湃、讚不絕口。

沒錯,隻要能夠徹底的消化與掌握福州,能夠起到的作用,遠大於草草地光複整個福建又或者得到一個不同心同德的江南。一旦新君對福州一地的掌控細致入微,將來推而廣之,整個天下便也能井井有條,在這樣的前提下,各地士紳豪族隻顧自身、軟弱不堪的狀況也有可能得到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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