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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外界盛傳的消息呢,有一個說法是這樣的……下一任金國皇帝的歸屬,原本是宗乾與宗翰的事情,但是吳乞買的兒子宗磐野心勃勃,非要上位。吳乞買一開始當然是不同意的……”
搖曳的燈火中,拿舊布縫補著襪子的程敏,與湯敏傑閒聊般的說起了有關吳乞買的事情。
“……無論與宗翰還是宗乾比起來,宗磐的心性、能力都差得太遠,更彆提往日裡並未建下多大的功勞。坊間傳聞,吳乞買中風之前,這對父子便曾因此有過爭吵,也有傳言說是宗磐鐵了心想要當皇帝,因而令得吳乞買中風不起。”
“……後來吳乞買中風臥病,東西兩路大軍揮師南下,宗磐便得了空子,趁此時機變本加厲的招攬黨羽。私下裡還放出風聲來,說讓兩路大軍南征,便是為了給他爭取時間,為將來奪帝位鋪路,一些投機之人趁機報效,這中間兩年多的時間,使得他在京師一帶的確拉攏了不少支持。”
“……吳乞買臥病兩年,一開始雖然不希望這個兒子卷入帝位之爭,但慢慢的,可能是昏聵了,也可能心軟了,也就聽之任之。私心之中或許還是想給他一個機會。然後到西路軍大敗,傳聞說是有一封密函傳入宮中,這密函乃是宗翰所書,而吳乞買清醒之後,便做了一番安排,更改了遺詔……”
“……原本按照東西兩府的私下約定,這次東路軍勝、西路軍敗了,新君就應該落在宗乾頭上。東路軍回來時西路軍還在途中,若宗乾提前繼位,宗輔宗弼立刻便能做好安排,宗翰等人回來後隻能直接下大獄,刀斧及身。若是吳乞買念在往日恩情不想讓宗翰死,將帝位真的傳給宗磐或是其他人,那這人也壓不住宗乾、宗輔、宗弼等幾兄弟,說不定宗乾舉起叛旗,宗輔宗弼在宗翰回來之前清除完異己,大金就要從此分裂、血流成河了……可惜啊。”
“……但吳乞買的遺詔恰恰避免了這些事情的發生,他不立新君,讓三方談判,在上京勢力雄厚的宗磐便覺得自己的機會有了,為了對抗眼下勢力最大的宗乾,他恰恰要宗翰、希尹這些人活著。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宗翰希尹雖然晚來一步,但他們抵京之前,一直是宗磐拿著他老子的遺詔在對抗宗乾,這就給宗翰希尹爭取了時間,等到宗翰希尹到了上京,各方遊說,又到處說黑旗勢大難製,這局麵就愈發不明朗了。”
名叫程敏的女子說著這些話,將手中的線放在唇邊咬斷了。她雖是女子,平素也都在勾欄當中,但麵對著湯敏傑時卻委實利落灑脫。也不知她過去麵對盧明坊又是怎樣一副神色。
縫好了新襪子,她便直接遞給他,隨後到房間的一角尋找米糧。這處房間她不常來,基本未備有菜肉,翻找一陣才找出些麵粉來,拿木盆盛了準備加水烙成餅子。
“不過這些事,也都是道聽途說。上京城裡勳貴多,平素聚在一起、找姑娘家時,說的話都是認識哪個哪個大人物,諸般事情又是怎樣的由來。有時候哪怕是隨口說起的私密事情,覺得不可能隨便傳出來,但後來才發現挺準的,但也有說得頭頭是道的,後來發現根本是瞎話。吳乞買橫豎死了,他做的打算,又有幾個人真能說得清楚。”
湯敏傑穿著襪子:“這樣的傳言,聽起來更像是希尹的做派。”
“確有大半傳聞是他們故意放出來的。”正在和麵的程敏手中微微頓了頓,“說起宗翰希尹這兩位,雖然長居雲中,往日裡上京的勳貴們也總擔心兩邊會打起來,可這次出事後,才發覺這兩位的名字如今在上京……有用。尤其是在宗翰放出再不染指帝位的想法後,上京城裡一些積軍功上來的老勳貴,都站在了他們這邊。”
程敏道:“他們不待見宗磐,私下裡其實也並不待見宗乾、宗輔、宗弼等人。都覺得這幾兄弟沒有阿骨打、吳乞買那一輩的才乾,比之當年的宗望也是差之甚遠,更何況,當年打天下的老將凋零,宗翰希尹皆為金國柱石,一旦宗乾上位,說不定便要拿他們開刀。往日裡宗翰欲奪王位,你死我活沒有辦法,如今既然去了這層念想,金國上下還得仰賴他們,因此宗乾的呼聲反倒被削弱了幾分。”
她和著麵:“過去總說南下結束,東西兩府便要見了真章,半年前也總覺得西府勢弱,宗乾等人不會讓他好過了……誰知這等劍拔弩張的狀況,還是被宗翰希尹拖延至今,這當中雖有吳乞買的原因,但也實在能看出這兩位的可怕……隻望今夜能夠有個結果,讓老天爺收了這兩位去。”
上京的局勢籠統說是三方博弈,實際上的參與者恐怕十數家都不止,整個平衡隻要稍稍打破,占了上風的那人便可能直接將生米煮成熟飯。程敏在上京這麼些年,接觸到的多是東府的情報,恐怕這兩個月才真正看到了宗翰那邊的影響力與運籌之能。
此時外頭入夜不久,隻偶爾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溫暖的房間裡,兩人雖是平靜地說著些話,心神其實都係在了外頭這廣袤的棋局上,他們此時沒有伸手的能力,也隻能寄望於金國的局麵能夠迅速惡化——這畢竟也是最有可能出現的事態。
“哪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湯敏傑道,“不過敵之英雄,我之仇寇……有我可以幫忙的嗎?”
“沒有,你坐著。”程敏笑了笑,“說不定今夜兵凶戰危,一片大亂,到時候我們還得逃跑呢。”
高高的雲層籠罩在這座北地城市的天空上,灰沉沉的夜色伴隨著北風的嗚咽,令得城市中的萬家燈火都顯得渺小。城市的外圍,有軍隊推進、紮營、對峙的景象,傳訊的騎手穿過城市的街道,將這樣那樣的訊息傳到不同的權力者的手上。有數不儘的人亦如湯敏傑、程敏兩人一般在關注著事情的進展。
皇宮東門外的巨大宅邸當中,一名名參與過南征的精銳女真士兵都已經著甲持刀,一些人在檢查著府內的鐵炮。京畿重地,又在宮禁周圍,這些東西——尤其是大炮——按律是不許有的,但對於南征之後凱旋歸來的將軍們來說,些許的律法早已不在眼中了。
身著錦袍、大髦的完顏昌從外頭進來,直入這一副摩拳擦掌正準備火拚模樣的庭院,他的麵色陰沉,有人想要阻攔他,卻終究沒能成功。隨後已經穿上甲胄的完顏宗弼從庭院另一側匆匆迎出來。
“叔父,叔父,您來了招呼一聲小侄嘛,怎麼了?怎麼了?”
完顏宗弼張開雙手,滿臉熱情。一直以來完顏昌都是東府的臂助之一,雖然因為他用兵縝密、偏於保守以至於在戰功上沒有宗翰、婁室、宗望等人那般耀眼,但在第一輩的大將去得七七八八的現在,他卻已經是東府這邊少數幾個能跟宗翰希尹掰腕子的將領之一了,也是因此,他此番進來,旁人也不敢正麵阻撓。
“老四。我才想問你,這是怎麼了?”
“先做個準備。”宗弼笑著:“未雨綢繆,有備無患哪,叔父。”
“這叫未雨綢繆?你想在城裡打起來!還是想進攻皇城?”
“小侄不想,可叔父你知道的,宗磐已經讓禦林虎賁上街了!”
“禦林衛本就是衛戍宮禁、保護京城的。”
宗弼猛地揮手,麵上凶戾一現:“可他禦林衛不是我們的人哪!”
完顏昌看著這一向凶狠的兀術,過得片刻,方才道:“族內議事,不是兒戲,自景祖至今,凡在部族大事上,沒有拿武力說了算的。老四,倘若今天你把炮架滿上京城,明日不管誰當皇帝,所有人第一個要殺的都是你、甚至你們兄弟,沒人保得住你們!”
他這番話已說得極為嚴厲,那邊宗弼攤了攤手:“叔父您言重了,小侄也沒說要打人,您看府裡這點人,打得了誰,軍隊還在城外呢。我看城外頭說不定才有可能打起來。”
完顏昌蹙了蹙眉:“老大和老三呢?”
“賽也來了,三哥親自出城去迎。大哥正好在外頭接幾位叔伯過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得了,所以就剩下小侄在這裡做點準備。”宗弼壓低聲音,“叔父,說不定今晚真的見血,您也不能讓小侄什麼準備都沒有吧?”
“今夜不能亂,教他們將東西都收起來!”完顏昌看著周圍揮了揮手,又多看了幾眼後方才轉身,“我到前麵去等著他們。”
“叔父,那我處理一下這邊,便過去給您倒酒!”
宗弼揮著手如此說道,待完顏昌的身影消失在那邊的院門口,一旁的副手方才過來:“那,元帥,這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