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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夜已經能讓人感受到些許的燥熱,禦書房中,年輕君王的話語擲地有聲、振聾發聵,一時間,在場的聽眾麵上都顯露凜然之意,拱手聽訓。
夜風悄悄地吹進來,吹動了紗簾與燈火,房間裡這樣沉默了片刻,成舟海與聞人對望一眼,隨後拱手:“……陛下所言極是。”
“陛下有此領悟,國之大幸。”
一旁的周佩也點了點頭,李頻拱手,卻沒有立刻領命。君武的雙手按在桌子上,呼吸幾次之後,方才緩緩坐下,見下方幾人交換著眼神,開口問道:“有什麼問題?”
聞人不二上前一步:“陛下此言,足以奠定我武朝日後之大方針,以我看來,是大好事。有關漢中決戰的情況,振奮人心,陛下說要放出去,那就放出去……但在此之前,微臣有一言要說。”
君武微微紅著臉:“說。”
“陛下明鑒,西南之戰至漢中決戰,華夏軍擊潰女真的消息,隻要放出去,必然大快人心,我武朝受女真欺辱多年,武朝百姓死於金人之手者不計其數,封鎖消息也確實不合仁君之道。因此,微臣擁戴陛下之決定,但在這決定的大方向下,卻有一些小問題,微臣認為,不可不察。”
聞人不二頓了頓:“其一,在百姓知道漢中之戰消息的同時,我們應當如何讓他們知道,華夏軍取勝之因由;其二,陛下今日所言,光明磊落、振聾發聵,陛下話語之中的銳意進取、破釜沉舟的意誌,也是一個國家振興的因由,那麼,我們放出西南決戰的消息,是單純的與民同樂,還是希望他們在知道這個消息、感到欣慰的同時,也能感受到與陛下同樣的銳意與緊迫感呢,依微臣看,若要起到最好的效果,便須進行一定的修飾……”
他的話語說得不快,字斟句酌。長久以來,君武的性情相對謙和、保守、善於納諫,生死關頭雖然慷慨,也不過是在做應為之事而已。到得今日這般慷慨激昂,卻顯然是受到了西南之戰的巨大激勵,對於進取二字有了自己真正的感悟。
無論是為君之道、還是一個國家的大策略,許多時候激進與保守都算不得有錯,更為重要的是掌舵人選擇了一個方向,隨後進行正確的一係列的推進。君武的選擇雖然看來艱難,卻絕非沒有道理,甚至於在心底最深處,眾人也更願意往這個方向前進。
聞人不二說到這裡,君武已經緩緩坐正了身子,眼神亮了起來:“有道理啊,方才的話是我魯莽了,朕喝了些酒……此事大有操作餘地……”
聞人不二點頭:“華夏軍於西南之戰、漢中之戰擊潰女真,其意義說是天下轉折都不為過,那麼,如何轉折,我們又想要天下轉向何處?譬如陛下往日一直想要推行格物之學,朝堂、民間阻力甚多,許多人並不知格物的好處為何,那眼下便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有道理、有道理……”君武敲打著桌子,隨後起身拿下了後方牆上的幾個木製模型,“朕這些日子一直在著人打探,華夏軍在望遠橋之戰中使用的武器為何。其實究其原理,那就是一個大的二踢腳啊,隻是他們的填藥更厲害,飛出更準確,華夏軍便是用這個,以七千人輕取三萬延山衛……”
天空中是如織的星鬥,福州城的夜色安謐,也是在這片安靜的背景下,禦書房中的皇帝談起格物之學,眼神已經亮起來,整個人都忍不住在跳,他已經意識到了一些東西,情緒更為興奮起來。周佩走出房間,吩咐下人去準備宵夜的粥飯,書房內,成舟海、李頻的聲音也在偶爾的響起來。
“……關於工部之事的推進,這裡也是一個極好的由頭……”
“……對於華夏軍治軍理念,我等也能再行推演……”
“……此事既需迅速,又需麵麵俱到,做好足夠準備……”
“……另外,不妨令嶽將軍速取泉州,不必再等……”
房間裡的議論嘰嘰喳喳,過得一陣,便又有幕僚被召來,商議更多的事情。周佩走出院子,走到了隔壁安靜的院落裡,她就著燭火,將下人拿來的有關於整個西南戰役的所有情報消息一張一張、一頁一頁的又看了一整遍,一直看到完顏設也馬的被殺、宗翰希尹的落荒而逃。
隨後靜靜地坐了許久。
……
五月初一的淩晨漸漸的過去了,東麵的海平麵上升起些微的魚肚白。宵禁解除了,漁民們開始做出海的準備,港口、碼頭的官員進行著點卯,彙聚於城東的難民們等待著清晨的施粥與白天統計入城工作的開始,城池看來又是忙碌而尋常的一天,草草洗漱的李頻坐著馬車穿過了城市的街頭。
人聲嘈雜。
他的心中有許許多多的情緒在醞釀,手指輕輕掐捏,計算著一個個的名字。
回到居住的院落,他便立馬召集了下人、報館的員工、在這邊坐而論道且不時幫忙的儒生,迅速開始下達命令,安排工作。
有人被安排負責膳食、有人要立刻去負責車馬、更多的人領下一個個的名單,開始往城內各處召集人手……這是先前數月的時間裡便在留心的人手儲備,大多都是年紀輕輕、思維激進的儒者,也有些思維活躍的年長大儒,卻隻占一小部分了。
接了命令的人們離開這處報館院落,彙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如同水滴彙入大海。對於此刻數十萬人彙集的福州來說,他們的總數並不多,但有一些東西,已經在這樣的深海中醞釀起來……
……